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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實驗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就這麼匆匆一瞥,
鏡中那血肉模糊的傷痕,
我摀著嘴,
怵目驚心的恐懼在臉上爬行。

不敢想,
身邊的人們,
你們會怎麼看待這醜陋?
臉上帶著什麼樣的表情?
投過來的是怎麼樣的目光?
會怎麼面對這一道可怕的傷痕?

「老師,我們有一個可能有點怪怪的個案,我們才把他推出職場不到三個月,他就跟同事鬧得雞飛狗跳,覺得大家都歧視他;但事實不是這樣的,他就不信,怎麼說也沒用啊!」

正雄,31歲,因為早產而嚴重影響視神經發育。12歲時曾企圖開刀重見光明,可惜結果使人失望,右眼全盲且換了義眼,左眼僅有0.01的視力。已經因為人際衝突而換了許多職場,目前在某家公司擔任電話客服的工作。

「哦!怎麼又這樣!你們這裡的人素質很差耶!」坐在晤談室等待的我已聽到抱怨聲從對面社工室傳來。

「你知道嗎?我每次走在你們這條路上總會有人一直給我白眼看,我走過去後還有一個老伯伯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真髒!而且還斜眼瞄了我一下,每次我來這裡都這樣,他是不是有病啊!」

「哈哈哈!」社工招呼著:「這是芯儀老師,有什麼困擾你跟她說吧!」那一臉苦笑的樣子,我想社工大概認為有病的是正雄吧!

「真是,都跟我作對!公司的同事啊!每個人跟我講話都很大聲,我又不是聾子!還會一群人圍在一起,當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就不出聲或突然解散了,你看,這樣是不是很明顯!而且我還有幾次看到他們用手指著我在說些什麼,可是我問他們,他們又都說沒有!跟我講話後關門又都關得很大聲,好像很不爽一樣,哼!我才不爽呢!他們不爽什麼啊!」

看著我一直專心的傾聽,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正雄的聲音一緊:「你會不會覺得我有病啊!我每次跟別人說起,他們就說我想太多了,沒這回事!像那個社工更誇張,他還要我去看醫生,可是老師你應該會相信我吧!」

「嗯!我相信那是你真實的感覺。」

「真的哦!對了,我有證據。有一位同事寫一封信給另一個人,可是他寄錯了,居然寄到了我的信箱,裡面是沒有指名道姓的罵我,但你看他所描述的那些行為根本就是我了!」

「你以前也會覺得別人對你不友善嗎?」

正雄的語氣除了生氣還帶了點憂傷:「從小我就感覺別人對我不友善,像家人會覺得我是累贅,嫌我笨手笨腳的!我也覺得對陌生人有更恐懼的感覺,他們好像都很討厭我,一直會對我行注目禮,我只是眼睛不好,有時候下樓梯小心一點而已,他們就一直看一直看……我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我覺得很多人都排斥我!」

「正雄,心理學裡有一個有趣的實驗,叫做『傷痕實驗』,你聽過嗎?」

正雄搖著頭:「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唸心理的!」

「美國有個大學請30名大學生進行一個旁人如何看待顏面傷殘人士的研究。 他們請了好萊塢的專業化妝師在這些大學生的臉上畫上一條血肉糢糊、怵目驚心的傷痕,之後再請他們去各個公共場所觀察別人對待他們的方式。」

「哇塞!好萊塢請來的化妝師!那傷痕一定噁心到爆了!」

「當然,那些化妝師可厲害了,而且都訓練有素,他們拿個鏡子讓這些大學生看了一眼;之後,精彩的來了,化妝師又假借必需塗一層粉在臉上定妝,抹去了大學生們原來臉上的傷痕。」

「什麼意思?你是說他們的臉上沒有傷痕了嗎?」

「是啊!他們的臉很正常……你想,他們出入各個公共場合以後回報回來的資料會怎樣呢?」

正雄摸著自己的腦袋想了想:「應該沒事吧!他們臉上又沒有傷痕!」

「嗯!好像應該是這樣,可是結果卻不是耶!他們回報回來都是說大家對他們都更粗魯無禮,動作更加大,會故意瞄他們或瞪他們,比較不友好,輕微一點的也會盯著他們瞧。」

「咦,好奇怪,怎麼會這樣?臉上明明沒事,卻還是感覺到別人異樣的眼光呢?」

「嗯!人的心真的好奇怪,他們的臉上沒有,但是心裡卻有著一道醜陋的傷痕,而當他們這樣看待自己時,也覺得別人是如此看他們的,可以說我們有怎樣的內心世界,就會有怎樣的外界眼光。」

我等著正雄慢慢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資訊,慢慢說道:「我高中失明的時候也發現,當我很扭捏自卑的時候,同學根本不知道怎麼跟我相處,有些人乾脆當我是透明人或異形:可是當我比較坦然自在的和眼睛和平共處,同學們慢慢也就願意靠近我了!」

正雄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的點著頭。

「表面看起來你一點傷痕都沒有,但正雄,你的心裡有嗎?」

正雄的沉默讓我有些不自在,一向滔滔不絕訴說別人如何歧視他,如今卻緊閉著自己的嘴巴。

「唉!怎麼說……我小時候一直都是唸一般學校,我的右邊的眼球是混濁的,還會凸出來,反正就是跟大家都不一樣!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但是同學們就一直笑一直笑……」正雄握緊了拳頭,壓抑的聲音中帶著許多不解、憤怒,更多的是悲傷。

「走在路上,路人也會停下腳步,還會有些阿姨或阿伯問我:『弟弟,你的眼睛長得怎麼不一樣?』坐在公車上,還會有坐位旁的小妹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現在我是已經裝了義眼,不仔細看是不會發現我很奇怪,我也一直要自己更勇敢的面對別人,但是,原來……過去的陰影一直都在。」掉入了時光的河流裡,正雄開始看見自己是如何一點一滴的被傷害,以致他現在以如此的方式回應這個世界。

「但是,請記住,現在的正雄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正雄了,是時候讓這些過去能真正過去,重新做現在的你了!」

等著連續來訪的下一位當事人,我目送著正雄和社工一起步出晤談。

十分鐘後社工慌張的闖進仍敞開的大門。「老師,真的嚇到我了!剛才我有些活動在跟正雄說明,跟他一起下樓去,居然被一位先生迎面撞上,正雄以前都一定會罵那個人沒長眼睛啊!自己都拿了手杖還會發生這種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之類的,這次居然跟對方說『不好意思』。天啊!他是吃錯藥了嗎?」

「那對方是怎麼回應的呢?」

「他就也說句不好意思啊!對,正雄聽到之後還笑了,他笑什麼啊?」社工真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嗯!這是好大的一步,我想他了解了!」

問題不是別人如何看待我們,而是我們如何看待自己。

只要願意開始改變自己的內心,你就能夠改變別人看待你的眼光。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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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愛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是什麼?像什麼?
草叢輕輕振動了一下;
稀稀稀,簌簌簌,
裡面躲的是什麼?

圓滾滾,轉啊轉,
紅通通的好奇大眼睛;
毛絨絨,手牽手,
兩隻白兔一蹦一跳的前行。

冷颼颼,一陣陣,
白兔緊緊相擁;
依偎著,摩梭著,
就這麼擁抱在一起。

結霜了,飄雪了,
是什麼使他們不安的扭動著;
用力的,拉扯著,
他們喊叫著卻仍緊緊相擁。

「請問是芯儀老師嗎?你好,我是怡潔媽媽,是我的朋友推薦我來找你的,他以前被你諮商過,你記得嗎?」

怡潔,今年二十五歲,從小父母離異,與母親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面對身心的挑戰。青春期的紅斑性狼瘡,讓她全身劇痛,必需常到急診室打止痛針才得以入睡。隨著免疫系統的自體侵襲,一年前,病情漫延到了眼睛,白血球以為視神經是侵入者般的不停攻擊著,最後,她失明了,而母女之間的惡夢也拉開序幕。

「芯儀老師,我是怡潔媽媽,這是怡潔。」不情願的怡潔說了聲「嗯」,算是打了招呼。

「不好意思啦!她心情不好,她本來不是這樣的啦!」

正當媽媽想解釋時,怡潔突然大聲咆哮:「還不都是妳,我不是說我不要來嗎?妳自己來就好了,說什麼等下請我去吃大餐,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啊!」

「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妳以為這是妳家啊!怎麼我會教出像妳一樣不懂事的女兒!真是作孽啊!上輩子欠妳的了!」

進了晤談室,倆人分別盤據沙發的一個角落,無聲的身體距離比什麼都表達明白。

「妳們一直是這樣的嗎?」我先從女兒下手。

「反正她就是覺得是我的失明害慘了她就是了!所以一直跟我唱反調啊!」 怡潔好似漫不經心的說。

「誰跟誰唱反調啊!是妳什麼事都要跟我作對吧!」媽媽趕忙不甘示弱的還擊。

「請兩位等一等,我想試著幫上忙,所以需要一次只有一個聲音好嗎?」我看這氣氛如果繼續下去,情況可能就會失控了,我得趕快把規則說清楚。

一陣靜默後,我轉向媽媽:「請問妳們一直是這樣的互動嗎?」

「不是的,不是的……」媽媽的眼淚突然噗嗽嗽的掉了下來:「我和怡潔一直很親,她是我一手拉拔大的,吃飯、睡覺都在一起,也常常躺在床上講心事,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可是她失明後一切都變了!就像老師看到的一樣,我們倆整天吵吵鬧鬧,不知道是誰欠誰的啊!」

「怡潔,妳覺得呢?」

看著媽媽淚流不止,怡潔的語氣軟化了些,但仍帶著高分貝的指責口吻說道:「別說得好像妳是個受害者好嗎?我才是最苦的人耶!失明的人是我又不是妳!」

「看起來失明好像是個分隔點,我可以多了解一下失明對妳們的影響嗎?」

怡潔似乎根本沒聽到我在說什麼,自顧自的往下講:「就像那個時候,妳說要陪我去看醫生啊!我們不是預約早上十點的門診嗎?結果我等到了九點半,妳都還沒起床,我不是有去叫妳嗎?然後,妳居然沒有一句抱歉,叫我先去,一句抱歉也沒有,妳到底重不重視我啊!」

「妳知道我昨晚工作到幾點嗎?我不是馬上就起來了,只是叫妳先去,結果呢?結果妳居然當著醫生護士的面說妳沒有家人陪妳來,我跟妳說我在這裡,妳居然還是堅持告訴他們沒有家人陪同……」媽媽說著說著,眼淚又一顆顆的落了下來。

「哭什麼哭,每次說到什麼就只會哭,真正想哭的人是我耶!一副妳很委屈的樣子。」

「怡潔,好像妳也是很委屈,只是不是用哭來表示是嗎?」

「我當然委屈啊!每次媽媽下班回家,我在家已經一整天都沒說一句話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結果她說什麼你知道嗎?我才跟她說沒兩句,她就說『閉嘴,不要再說了。』要不然就說『妳怎麼那麼吵啊!給我滾出去!』之類的!有時還會動手推我出她的房門……」怡潔的話語不再直接與媽媽交鋒,而是對著我用力控訴著:「她居然說,當我沒生過妳這個女兒,妳給我滾,從小我什麼都聽她的,盡量讓她放心又覺得光榮,結果居然是這樣的下場!」原來在看似指責的語言後也是一個傷痛的生命啊!

現在的我到底要如何幫忙她們呢?捲進那個纏也纏不清的溝通問題,還是繼續探討失明對兩人的影響呢?

「我想我已經略為了解妳們的情況了,現在我想請問雙方幾個問題,但妳們只需要說『是』或「不是』,不需要多加解釋或說明,好嗎?」

「嗯!」兩人同時點頭答應。

「妳們兩人一直相依為命,也是最懂彼此的人對嗎?」

「謝謝,下一個問題,妳們曾經一起攜手面對過許多艱難的片刻,所以感情很深對嗎?」

「再來,在妳們的心中,對方有無可取代的位子對嗎?」

隨著我問的是非題,怡潔與媽媽也慢了下來,語氣不再那麼高昂,「是」的聲音更為肯定。

「最後一個問題,妳們深愛著彼此,卻也知道怎樣最傷對方的心是嗎?」

怡潔不安的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似乎很難承認自己對媽媽的愛和傷害。 媽媽首先劃破沉默,帶著許多哀傷的嘆息回應:「是的。」

「願意聽我說說我的看法嗎?」

「當然,我們來這裡就是想請老師幫忙的。」還是媽媽的聲音。

我轉頭看著怡潔問:「妳呢?妳想知道嗎?」

「只要不要是罵我是個不孝女就好了!」

「好,我保證不會。」

「媽媽,妳知道白兔嗎?」

「當然。」

「那請問一下,你覺得兩隻小白兔抱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呢?」

「軟綿綿,毛絨絨的,應該很舒服吧!」媽媽似乎被我突然的問題問得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配合的嘗試思考著。

「很好,那請問怡潔,兩隻刺蝟緊緊抱在一起又如何呢?」

「哇塞!那不痛死!」

「妳覺得妳們母女像是哪一種動物呢?」又是一陣的沉默,怡潔低著頭不說話。媽媽則沉吟的說:「我好像明白了!」

「我不知道失明這件事對妳們的傷害有多大多深,但我看到的是失明讓妳們都長出了尖尖的刺,使原本相互依偎取暖的兩隻小白兔變成了刺蝟,她們仍然緊緊的相擁著,然而,身上的刺卻刺得對方遍體鱗傷,自己也更不好受。」

「小心,這裡有台階哦!」一起步出了晤談室,媽媽提醒著怡潔路上的障礙物。

「媽,謝謝妳!」

媽媽停下了腳步,好像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話,語氣帶著哽咽的摸著怡潔的頭:「傻女兒,我們要當兩隻擁抱的白兔哦!」

「謝謝媽,我會努力的!」怡潔伸出手想要摟摟媽媽,等待她的是一個大大的擁抱:「媽也會努力的!」

目送著她們離開,刺蝟已慢慢消失,兩隻白兔即將重新攜手面對生命的挑戰。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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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塊餅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咕嚕咕嚕咕嚕,
不是生水煮沸的聲音,
不是門外施工的聲音,
你看看自己的肚子,
原來,聲音是從它這裡傳來。

你環顧四周,
累了一天,再也不想動了,
就在家裡,
就在屋子中央的茶几上,
你依稀記得好像存放著什麼。

六塊小巧卻紮實的餅,
你滿意的露出淺淺的笑,
真的餓了,
你一口接著一口,一塊接著一塊,
不停咀嚼著。

拿起第六塊餅,
你毫不猶豫的一口吞下,
終於,終於飽了,
你滿意的摸摸不再抗議的肚子,
心裡的聲音卻開始響起。

「老師,這次又要麻煩你了!他平常一副開朗隨和的樣子,可是啊!每次到緊要關頭,他就臨陣脫逃,好幾次都是這樣子,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啊!」

「臨陣脫逃?你是指什麼意思呢?」

「就是像是我們提供的服務啊!他本來說好要來學電腦,前一天就說不要;本來說好要與我們參觀職場,前一天又說不要;我們說好要參加職訓,前一天又說不要……反正就是他每次都反反覆覆的,提醒他好多次了,問他也說不上來,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應該是心理的問題吧!」

「老師您好,我是立德,請多多指教!」哇!好久沒有聽到這麼親切的問候,難怪社工說他是個開朗隨和的人啊!

還不待我開始自我介紹,立德忙不迭的說:「老師老師,你不用自我介紹了,我已經google查了好多你的資料了,上星期也聽了你在某某機構的演講呢!」

「那好,立德,可以讓我多了解你一點嗎?像是背景或視力等等的!」

從小健康又順利的立德,直到七年前正在讀大四時發現視力迅速惡化,醫生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後,醫生告訴他,這是基因性的視神經萎縮,沒有什麼原因,也幾乎沒有藥醫了。隨著立德的敘述,簡簡單單幾句,卻聽得出他內心隱藏著深深的傷痛。

「嗯!我想想,我有好多問題想問老師,我應該怎麼說呢?你怎麼知道你走的路是對的呢?」

「我聽不太懂耶!你可以再說一次嗎?」我騷了騷自己的頭髮。

「我的意思是……因為,他們,就是那些社工,都說我是反悔天王,每天都一下要,一下不要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做什麼選擇才是對的啊!」我不禁楞了一下,可能是社工員已反應過無數次了吧!想不到立德是那麼了解自己的問題,而且開門見山就直接提出了!

「我大概了解你的意思,不過可以讓我更深入的了解為什麼立德那麼徬徨嗎? 你看起來擁有那麼多人另稱羨的本錢。」

「是啊!大家也都是那麼說,可是,我真的很徬徨,走這條路會怎樣呢?我想要一個保證,可是,就只有一直後悔的份!」

「讓我猜猜好嗎?是不是因為眼睛的狀況,讓你覺得以前唾手可得的東西,理所當然的事情,都變成了不可能,都消失了?」我知道我這樣的猜測有點冒險,畢竟我才認識立德不到半小時;但是他是這麼真心誠意的願意面對他的困擾,不由得讓我也想加緊腳步去幫忙他了。

「老師,你怎麼知道?這一切,一切都毀了,都完了,我還要從哪裡開始?哪裡都不對啊!會不會我走的那些路…又…又只是個泡影,根本沒有東西是屬於我的,我要一個保證啊!」立德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微微發顫,到把頭重重的埋進雙手中,這就是他一直藏在心裡的那個苦痛吧!

「立德,謝謝你那麼願意敞開自己讓我了解,你的這些話也讓我回憶起自己15年前因為長腦瘤而失明的時候,真的,就像你一樣那麼恐懼,有那麼多不確定,我是否走錯了一步就是深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或正在等著我的是怎樣的懸崖峭壁?可是我又怎麼知道走哪條路是對的呢?停下來都不走又真的會安全嗎?」

「真的,你那時也是這樣的嗎?」立德從指縫間把臉抬起來望著我。「但是,你現在是重度視障的第一位諮商心理師,你是第一個耶!你怎麼敢往前走?」

「立德,你有聽過第六塊餅的故事嗎?」立德大力的搖著頭。

「有一個人,他覺得好餓,想找一些東西來吃,他看見自己身旁有六塊餅,就毫不猶豫的拿起來吃,直到最後這第六塊也被他吃下肚,他才摸著自己的肚子覺得飽了,但是,他卻開始後悔,他後悔的想:『唉呀!早知道我就吃那第六塊餅就好了,幹嘛浪費了前面的五塊啊!』」

「怎麼有那麼好笑的人啊!不吃前面的五塊餅,第六塊怎麼會飽呢?」立德的注意力似乎被我暫時轉移,專心的聽著故事。

「立德,你知道嗎?現在的你跟那個好笑的人其實很像,人生有許多不同的滋味,你當然可以選擇一塊餅都不吃地餓死,但如果還想往前走,你不嘗試吃下前面五塊餅,永遠不會知道後來會如何!」

立德沉默著消化這些突來的訊息,喃喃的低語:「是嗎?要嘗試,不可能有保證嗎?」

「從我失明開始,我也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是我的保證,成績不是,掌聲不是,榮耀不是,連身體也不是,那到底是什麼?最後,我找到了,就是你的『意志」, 我們不能選擇什麼事會發生,但是至少我們有自由意志,我們可以控制它怎麼想,想逃避也可以,想面對也可以,這是我發現唯一的保證,你願意用這唯一的保證去嘗試吃餅嗎?」

「可是,可是,我會怕啊!」立德膽怯的說。

我同意的點點頭。「是啊!我也會怕,但這其實只需要多一點的勇氣;而且,立德你知道嗎?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立德是個反悔天王,可是,你今天沒有反悔,你依約前來,坐在我面前,真誠的面對自己,你已經為自己成功的運用意志吃了第一塊餅了!你需要的只是再吃多一點點。」

「真的,我已經開始吃餅了嗎?」

六月的午後陽光灑在活動中心,演講完後,好久不見的立德與我親切的打了聲招呼。我驚訝的發現他的改變,那種豁然的態度和充滿自信的笑。

「哈囉,立德,你一切好嗎?」

「你看,我好得不得了,人生就像吃餅,沒有過程就沒有結果,沒有嘗試就不會有獲得,我已經厭倦動彈不得的生活了,那就勇敢向前走吧!」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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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兔賽跑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烏龜和兔子,兩個雖然無話不談,但行動速度卻十分不能諧調的好朋友。每次都是兔子刻意耐心的停下來等烏龜慢慢湊上前去,才有機會講上一兩句悄悄話。

雖然滿喜歡烏龜那憨厚的個性,也不是不願意等待,但蹦蹦跳跳,永遠不落人後的兔子心裡總藏著許多抱怨:「為什麼每次講個話都那麼難啊!烏龜不會快一點嗎?我還要去好多地方玩啊!」

看著每次都是兔子在那邊數手指、踩自己的影子、搖頭晃腦的打發時間,才能耐住性子等到他慢慢爬行而來的烏龜,心裡也充滿好多抱歉和愧咎,牠想: 「我已經盡力了,每次都汗流浹背的爬著,可是怎麼就是那麼慢啊!如果我能像兔子一樣跑得那麼快就好了,唉!為什麼我不能呢?」

還沒走進晤談室,就聽見從房中傳來的踱步聲,這聲音是那麼的匆促和慌亂,就像快板的舞曲卻沒有一定的節奏般,我想,這一定是個非常焦慮的人吧!

「老師,裡面的就是宇翔!」社工小聲的跟我說,宇翔現在最大的就是學習困擾,他一心懷念著過去當工廠主管的時光,可是在學習上卻覺得吃力而困難,「我能幫什麼忙呢?」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時,社工好意的提醒:「老師,我們進去了,你不要嚇到了哦!」這句話使我更一頭霧水了,我會見到一個三頭六臂的傢伙嗎?

「你就是芯儀老師嗎?」宇翔馬上聽見了門口的動靜,不待我們轉動門把,就快速的把門敞開,並伸出他熱情的手。

「你好,宇翔,我就是芯儀!」我趕忙握住他因看不清楚而撞向我的手,他並不是個怪物啊!但是,他的手怎麼會那麼燙呢?

社工還沒為我倆進行介紹,宇翔便已站在原地,不停的搓弄者自己的手和身上的衣服,連珠炮似的說:「現在我很困擾,真的困擾,為什麼別人都能學的那麼快,我都跟不上,已經兩年了,還沒辦法去職場!」

「好的,宇翔,我先請社工出去,我跟不太上你的速度,我們坐下來談,你把你的狀況和需要我幫的忙慢慢跟我說好嗎?」

焦慮又心慌的宇翔怎麼可能慢的下來,才剛坐在沙發上又忙不迭的開口了:「老師,這真的很緊急,已經兩年了,他們說我還沒有重建好,還不能去職場工作!」

「宇翔,我聽到你的著急了,可是因為我不是那麼清楚你的狀況,可以讓我來問你問題嗎?」我看要安撫宇翔的焦急,又要使我快速進入狀況,一問一答也許是唯一的方法了!

「好,老師你快問!」

「好的,宇翔,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覺得自己學習上有問題呢?」

「真的有問題,兩年了,時間都過了兩年了,我都沒有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像是什麼定向訓練啊、學電腦啊、用輔具啊……我都有在學啊!他們說這樣才可以幫我找工作,可是怎麼都沒進步呢?」

「宇翔,這個問題可能會有點困難,希望你盡量想一想,這樣我才能更有效的幫上忙,好嗎?」

「好好好,老師你快問!」

宇翔好像等著命令的士兵,專注的傾聽著。

「社工都跟我說你是有進步的,可是你怎麼覺得自己是沒有進步的呢?」宇翔鬆了一口氣,「哦!原來是這個問題,不難,很簡單啦!因為我覺得這些東西很簡單,我應該一學就會的啊!可是老師同一個步驟說明了三、四次,其他一起學的同學還來教我,但是我就是當時記得,後來就忘了啊!而且,其他比我還之後才學的那些同學,他們都已經重建好了,能去工作了耶!」

「哦!原來如此,所以這樣讓你更心急著要學會對不對?」

「對啊!他們都一直跟我說不要急,可是我怎麼能不急嘛!」

「宇翔,你願意多讓我知道一下你的身體狀況嗎?」我似乎從我們的對話中感受到些許的不一樣,但是卻說不出到底哪裡怪怪的。

「哦!我兩年前就是出了車禍啊!之後視力就是這樣只剩邊邊可以看了啊!」

「還有什麼其他的不一樣嗎?跟之前的你相比?」問出口的同時我有點擔心宇翔會不會覺得我在暗示或發現了什麼,因而縮了起來,但我想,急切要解決問題的他應是不會如此的。「其他啊!我想想,我那時住了一個月的醫院,前半個月醫生說我有嚴重的腦震盪,好像我連家住哪裡都記不起來,也會一直問說我現在在哪家醫院之類的,可是後來就好了啊!」

「是哦!宇翔,我沒有任何意思,我只是在猜測有沒有這樣的可能,你覺得你現在的學習速度跟以前不一樣,會不會跟你的腦部曾經受傷有關係呢?」宇翔猛然使勁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對啊!我想一定是這個原因啦!我現在如果不用紙筆記下路線啊!步驟啊!或使用的方法啊!我就很容易忘記啦!所以我隨身都要帶這個小筆記本!」宇翔亮出了自己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在我面前晃了晃。

「很棒,所以你發現了自己的困難,也用了一個好方法來幫助自己!」宇翔搖著頭說:「可是太慢了,學的太慢了!」

「宇翔,你有聽過龜兔賽跑的故事嗎?」

「當然有,我很小就聽過了,還去參加說故事比賽呢!」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啊!」

「目前宇翔的身體和學習速度讓我想到烏龜,緩慢但堅定的一步一步爬著,但你的心,讓我想到已跑到終點線的兔子,而且看到後來的人居然都已經超過終點線了,兔子更是焦急的一直催促烏龜快點快點。」

這樣的比喻好像還是難了點,宇翔的思考必需轉過幾個彎,聽著他「烏龜」「兔子」的唸唸有詞,終於,他想通了,露出被了解的微笑但更焦慮的說:「對啊!對啊!就是這樣,可是怎麼辦呢?我就是跑不快啊!我想更快啊!」

「你覺得身體容易改,還是心容易變呢?」

「嗯,不是常聽人說『變心』嗎?應該是心吧!身體啊!醫生說他都盡力了,還能怎樣!」宇翔有點無奈的把手一攤。

「嗯,烏龜的部份,我們一起想想在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和學習速度下,可以用什麼方法使你跑得更快?我大學時學習過特殊教育,或許可以幫上一些忙;但更重要的是把你的心,把那顆像兔子一樣的心拉回來,他一直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亂跑,還會大聲責罵辛苦的烏龜,反而使烏龜更心煩意亂,忘了要達到終點就是要這樣一步一步的爬啊!」

五十分鐘過去了,這次的晤談即將做個暫時的結束,我邀請宇翔,「能不能請你為我們這次的會談做個總結,並且把關鍵字寫在你的筆記本上,可以常常看見和想起來呢?」

宇翔用力的點著頭,拿出了紙筆,寫下幾行字:

烏龜的身體和兔子的心
烏龜想更快
兔子要更慢!

兩個月後,接到社工的來電:「芯儀老師,宇翔有一封信要轉寄給你,我寄過去了哦!」

「親愛的芯儀老師:很多老師跟我討論後,烏龜稍微爬得快一點了,兔子也願意多等等了,他們比較能在一起了,雖然還是爬得很慢,但我知道我在進步,我會一步步努力爬到終點的!請你繼續為我加油哦!宇翔敬上」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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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ay 11 Wed 2016 13:03
  • 囚鳥

囚鳥

文/朱芯儀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已經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離開你給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還有誰能依靠?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得到的愛越來越少,
看著你的笑在別人眼中燃燒,
我卻要不到一個擁抱。
(囚鳥歌,詞:十一郎)

 

「老師,這次真是不好意思,想要麻煩你與我們一起到個案那裡家訪!不知道可以嗎?」

「為什麼呢?」

「唉!我們協會的所有人都認為她有需要,但是怎麼邀請都不願意來與你談,而且她對人的防衛心非常強,我們想破頭了才想到也許老師跟我們一起去家訪,讓她和老師互動一下,再當面邀請她可能比較有機會吧!」

「看來你們也真是為了她煞費苦心啊!就這麼辦好了!」在我的習慣裡,晤談室內的狀況由我負責,晤談室外的工作則希望由社工全權搞定;但是這一次,我需要主動出擊,讓這道看似難以跨越的晤談室大門顯得更安全無害了!

「翠玲,很高興再次看見妳!」我滿懷熱忱的說。與社工一同家訪時,我了解了翠玲因先天性的白內障加上後續視神經的逐漸委縮,使37歲的翠玲已無法從事原先的會計工作,目前的她則待在家足不出戶,在我們家訪的同時,活生生的上演每天與同住的爸爸、媽媽、妹妹吵吵鬧鬧的劇碼。

「妳不會對我做什麼吧!」冷陌的一句問候,就是她勉強接受我的邀請,進入晤談室的第一句開場白。不待我反應過來,「妳是因為工作的需要才對我這麼親切吧!」雙手抱胸的翠玲又猛的出了一招。

靠近防衛最好的方法就是真誠,我雙手一攤,老實的說:「是啊!如果不是這個工作,我不會有機會能認識妳,但是妳說得親切,並不是我的工作態度,而是我對人的態度,尤其我覺得願意進入晤談室的都是勇士,親切更是我面對這些勇士的態度。」

「嗯!妳很會說話,那接下來要幹什麼?」翠玲仍然雙手抱胸,聽不出她話語裡的一絲友善。

「這是我想要與翠玲討論的,晤談室中妳是主角,妳覺得我們如何合作才對妳比較有幫助呢?」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腦海中又閃過最糟的狀況,翠玲會不會跟我說她要回家,不要來了呢?

「嗯,讓我想想……我說,妳只要聽我說就好了!」還好,預言沒有成真。我再次核對:「我確認一下我是否了解妳的意思好嗎?翠玲是希望我當個傾聽者對嗎?那我是否在聽的時候能有所回應呢?」「妳很聰明,不愧是師大畢業的,我以前也接受過心理諮商,妳可以回應,但是不能發問,要不然我就可能會說出一些我不想說的!」雙手仍然緊緊環在胸前,目前的翠玲應是只想維持這個姿勢了。

「好的,在沒有妳同意之下,我不會輕舉枉動的!」「嗯!看起來不錯,那我們開始吧!」

第一次的晤談,翠玲告訴我爸爸對她的嚴苛和殘忍,不知道怎麼幫她就乾脆不理她;第二次晤談,翠玲訴說媽媽對她的過度保護,只知道不讓她做很多事,卻剝奪了她享受殘餘視力的時光;第三次,翠玲繼續說著對妹妹的不諒解,每次發生什麼事都大驚小怪卻幫倒忙;第四到六次的晤談,翠玲還是抱怨著同事來電只會問她眼睛有沒有好一點,哥哥只會一直叫她堅強起來;社工則強迫她學東學西。「他們從來就沒有懂過我的感受!我感覺就像一隻囚鳥,被他們緊緊的關起來,從來沒有人了解我,連試著了解我都沒有,只會一直勉強我,強迫我要接受他們自以為的關心,我真的受夠了,他們憑什麼,我已經被關得快要窒息了!」

聽著聽著,我看見自己心中的怒火常常不自覺的燒了起來,為什麼翠玲要否定每一個人對她的關心?為什麼她認為別人都欠她、都對不起她?一直當一個受害者對她有什麼好處嗎?但是,「每一個把生氣投向別人的人,心中一定也有許多對自己的憤怒和不滿。」這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道理,在他們張牙舞爪的背後,也是一個受苦受傷至深的靈魂啊!

當翠玲再度大聲的咆哮,話語的尖銳猶如一把鋒利的劍喊道:「憑什麼!憑什麼!他們都不了解我要的是什麼!把我孤立起來,我好孤單,沒有人了解我!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都是自私無情的,我只能被他們就這樣關起來……」聲音逐漸微弱,翠玲好像已經罵到沒有力氣了。

在一片沉默中,我似乎感覺到了一種氣氛,該是我反應的時候了。我輕聲且謹慎的問:「翠玲,我想問妳一個問題,可是妳有權不回答,可以嗎?」翠玲低著頭發出一句「嗯」的回應。

「謝謝妳的允許,我想問的是,妳說他們都不懂妳要什麼,那妳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柔和無害的一句問話,卻使翠玲猛然震動了一下:「我要什麼?我要什麼?」她喃喃自語著。

「我不要他們這樣對我啊!總是給我一些我不要的!」「是啊! 我同意,妳不要這些,但妳想要的是什麼呢?」我溫和但堅定的追問。

又是一段不短的沉默,翠玲終於開口了:「我想要更健康快樂啊!」「是啊! 我了解,但每個人對於什麼是健康快樂可能有不同想法,妳所謂的健康快樂是什麼呢?」

翠玲猛然挺直了身子,理所當然的衝口而出:「當然是要我的眼睛好起來啊!」 她彷彿被自己居然有這樣的念頭嚇到了,驚訝又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我以為,以為已經沒事了,我已經習慣了,怎麼會……」

「那是一個十分正常和合理的希望,我們都希望我們的眼睛奇蹟的康復啊!但是原來妳要的,不是他們不想給,而是他們根本給不起。」原來,這就是背後的她真正的傷痛啊! 

「翠玲,妳願意聽我分享一點我的想法嗎?如果有聽不下去的我會立刻住嘴!」溫柔的邀請總是比強硬的撞擊容易被人接受。

「翠玲,我知道妳的孤單,沒有人了解是一種非常孤單的感受,但是妳知道嗎?沒有人把妳關起來,而是妳自己築起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把自己關起來的!」我小心的一字一字吐出,仔細觀察著她在聆聽時的反應,也期待著她會有什麼樣的回應。「我想,接受自己的限制本來就是一個最難的課題,如果妳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合作努力;但是,看到妳這麼受苦卻那麼孤獨,我很心疼,妳願意試著走出牢籠嗎?」

我們兩人都默默無語,不知道這次的沉默到底持續了多久,我想現在應該是時候要讓翠玲與好久不見的自己重逢和相處了。

「老師,妳是做了什麼?翠玲媽媽說翠玲現在在家面對每個人都開始有笑容了,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假笑,是真心的微笑耶!」社工在電話那頭驚喜的問。

我開懷的大笑:「真的啊!我什麼都沒做,是那隻被自己囚禁的小鳥,發現她原來是可以走出牢籠,自由自在飛翔的!」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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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與痕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血淋淋的傷口一大片,你痛得撕心裂肺,不忍再看這片慘不忍睹一眼。你慌忙拿起一塊又一塊的紗布,再怎麼掩蓋,傷口依舊疼痛難耐,任憑使勁的遮掩,外界的絲絲氣息仍舊血流不止。

 

你無奈,你無助,你無力,只能敞開在刺骨的空氣裡,與冰冷接觸著。不經意的注視,原來它並沒有想像中的無邊無際,粉紅色的新肉冒了出來。以為糾心的痛楚,變成了一道肉色的疤痕。

 

輕輕撫摸著,就像你的嘴、眉與耳,這道疤痕成為了你身上的一部份,一樣的完整,一樣的繽紛多彩與美好。

 

「萱萍怎麼遲到這麼久?老師,真是不好意思啊!」社工員看著錶,抱歉的對我說。「她還是因為知道老師也是一位中途失明的視障者,所以才願意來的呢!可是她怎麼遲到那麼久呢?」

 

「對不起,我來晚了!」一雙快速走來的高跟鞋聲,這個摩登的女孩一定就是萱萍了!「路上還好嗎?」社工關心的問。萱萍有點慌張的解釋道:「其實我沒有遲到那麼久啦!只是上電梯的時候,有一個人站在按鈕前面,我不想出聲麻煩他,想不到他居然是坐到頂樓,我不想讓他覺得奇怪,我還有一點點視力啦!所以就一層一層的慢慢爬樓梯下來了!」不知道社工是不是有聽沒有懂,盡快讓我們互相介紹後就匆匆關上晤談室的門離去了。但是,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幕亮麗外表下,萱萍盡量裝做若無其事,極力隱藏自己眼睛不方便的模樣。

 

「如果…如果…如果這些沒有發生,那有多好,我還是個非常出色又意氣風發的快餐店店長啊!」晤談氣氛急轉直下,當我一關心她的視力狀況,萱萍只說了:「青光眼」三個字後,迅速卸下亮麗的武裝,掩著面大聲的哭叫,用力的控訴老天對她的不公及殘忍,似乎這一切只是個夢。

 

「因為妳也是視障者我才願意這麼說的,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人的事,那些壞人不是更該死,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是我?」萱萍斷斷續續的告訴我,為了治療這個青光眼,她忍受了六次的手術,醫生把眼球刺出一個傷口,好讓過高的眼壓可以暫時得到釋放;但當傷口癒合之時,也就是無期徒刑宣判的開始,她又得重回冰冷的手術檯上。多少個夜晚,萱萍祈求著老天讓她能重見光明,每次的醒來卻只是又沉浸在清晨的黑暗裡。

 

「萱萍,我可以握著你的手嗎?」「當然可以!」她忙不迭的一邊擦乾眼淚一邊回應著。在學習諮商輔導的路途上,我學習到我們能使用許多諮商技巧來幫助當事人,但有時候,壓住自己好想為他做點什麼,好想拖他離開泥沼的慾望,與他一同沉浸在情緒之海的「不做什麼」遠遠比「做什麼」來得重要,此時此刻,默默的等待、陪伴與同在,就是萱萍最需要的支持了。

 

隨著她的呼吸,我緩慢的一字一字吐出:「除了陪你流淚,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我好想讓你的眼睛看得到,但是我不能,我無能為力,我希望我的手能傳達這份支持給你,不用急,我在這裡,我會陪你一起慢慢走過。」

 

萱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陷入了一片長長的沉默,只有我們緊握著的雙手還感受到彼此溫熱的存在。

 

她的情緒似乎有了變化,從那牽繫的雙手傳來。再度深吸了一口氣,萱萍開口了:「好難,真的好難,但是這是事實啊!我怎麼接受啊?芯儀,我曾經聽別人說過妳的故事,妳是怎麼接受的啊?」

 

「我當然有好多故事可以與妳分享,但我更關心的是,現在的妳不只是眼睛有傷口,心上更是有著一大片傷口,眼睛的傷口我們不想它癒合,但是心上的傷口呢?」萱萍伸手壓著心臟,氣若猶絲的說:「它好痛!」

 

我的手仍然緊緊握著她的手:「我了解,我也曾經這麼痛,那時的我身處於與明眼同學一起讀高中的時候,每當發現他們能身手矯健的抓取東西、看著電視哈哈大笑、聽見他們快速的抄筆記,我的心就好痛好痛,我一直把我的紗布加大加密加厚想要掩蓋住它,傷口仍然血流不止,而且風吹草動就讓我痛的窒息。」

 

「是的是的,我現在就是這樣,我好想變成跟別人一樣,好想老天對我公平點,好想讓別人不會發現我看不見。」萱萍感同身受的大力點著頭。

 

我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然後,我放棄了,我發現越掩蓋越痛,傷口永遠好不了;但當我不企圖去遮掩它,跟別人承認我就是個視障者,承認我的確有特別需要幫忙的地方,甚至拿出了我的手杖在校園中行走,奇怪的是,卻發現傷口漸漸不痛了,它結成了一道疤,這道疤現在反而還成為了我的驕傲。」

 

「我沒有妳這麼勇敢,我怎麼可能承認?」萱萍不以為然的搖著頭。「勇敢?我不是勇敢,是無技可施,所以豁出去了,妳說我是擺爛也可以!但這是意外的收獲。當然,選擇逃避比選擇接受困難得多,但什麼方法我都試過了,這是唯一可以讓這顆心不再疼痛,甚至還可以發光發熱的選擇。而妳,萱萍,妳知道嗎?妳今天願意來跟我會面,其實妳也準備要拿掉紗布,不想再痛了!對嗎?」

 

「我是想啊!」萱萍似乎挺直了身子卻又立刻縮了回去:「如果我拿下紗布承認它,我還可以成為原來的我嗎?」我了解視障對萱萍來說就是一片黑暗,不管是在身體上或是心靈上。我堅定的再次緊握她的手:「我不敢保証,也許妳不會成為原來的妳,但是我保証,妳會成為一個全新的、更有智慧、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的妳!」

 

走出了晤談室,電梯剛好來了,但就像來時一樣,電梯的按鈕旁又站著一個人。 正當我準備開口,萱萍強裝大方,有點膽怯的小聲說:「不好意思,我們看不清楚,請問你按的是一樓嗎?」我驚訝的看著萱萍,這是什麼樣的一個生命!我伸手去拉拉萱萍微微發顫的手。

 

出了電梯,她問我:「芯儀,我做的好嗎?」 「好極了,會很可怕嗎?」我問。站在陰影裡,但萱萍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其實也沒有這麼難,承認就是接受的開始,我想要把這個傷口變成生命中美麗的疤痕了!」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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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與太陽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北風與太陽,

一對頑皮又好強的朋友,

打賭自己能讓帽子和大衣從旅人的身上脫下。


 

北風上場了,

你把帽子壓的更低,大衣穿得更緊;

北風使勁的呼呼吹,

你的腳步更匆促了;

北風漲紅了臉,用盡吃奶的力氣做最後的嘗試,

只看到你更加用力的抓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低聲咒罵著。

 

 

 

 

太陽出來了,露出和藹的微笑,

你放鬆了緊握的手;

太陽放出溫暖的光芒,

你的腳步慢了,笑容寫在紅潤的臉上;

太陽加強火力,讓空氣中的溫度陡然上升,

你開始冒汗,自動脫下了衣帽,

並感謝著冷冽的冬天已然過去,萬物即將生長。


 

「喂,我是芯儀,請問哪位?」

 

「我是XX視障服務機構的社工,有一個個案想麻煩老師幫忙。」

 

我回應著:「沒有問題,麻煩你大略描述一下個案的狀況,他對諮商的期待和機構這邊的期待好嗎?」這是我的基本習慣。

 

在電話線那端的社工沉默了一會兒,有點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說:「怡芬是一個中途失明者,目前35歲,想要我們幫她找工作;其實也不是她有什麼期待啦!是我們覺得她的情況很不好,是心理的部份啦!她的視力目前大概是中度,但是可能會退化,與她接觸都感覺到她好矜(台語發音),防衛好強,問她或給她什麼都不太理睬我們,實在不知道還能如何幫忙,所以一直邀請她來諮商,她也同意了,真是要麻煩老師費心了!」

 

結束了這通電話,我沉思著:「看起來機構是對她很無力,也不太敢有什麼期待了,更聽不出她有什麼想來諮商的動力,我憑什麼讓她允許我進入她的心呢?」

 

這一天陽光和煦,我們初次在晤談室中相見。我親切的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朱芯儀,很謝謝你願意給我機會一起合作,我是一位後天失明者,如果在我們談話中你有任何表情或反應希望我知道但我沒有查覺,或是有任何感覺被誤解,都請你直接跟我說好嗎?」

 

輪到她自我介紹了,但她一開口,室內的溫度驟然下降,我立即明白為什麼社工會如此頭大。她像塊紋風不動的冰山,不帶一絲情感的說:「叫我怡芬,我不知道社工要我進來幹嘛,我們要談什麼?」

 

我知道自己不能帶給她想要破冰的壓力,那只會讓這座冰山更冷冽、更不願意讓我靠近,只能慢慢溶化了。我說:「我沒有預設我們要談什麼,只要是你在意關心的事,我都很樂意聽你分享、與你討論;不過,我知道我這樣問有點奇怪,你可以選擇回答、不回答,或要說多少都沒問題,我只是想,「你願意讓我多問你一些問題,多了解你一點嗎?」怡芬好似雙手環胸,防衛並冷冰冰的說:「好,你就問吧!」

 

「那我請問一下,你今天早上吃什麼啊?」怡芬楞了一下,想要很正經嚴肅的回答,笑意卻不小心從她的聲音洩露:「沒有什麼,就是吃了一個蛋餅而已!」我這個超級蠢的心理師還是不放過:「蛋餅啊!我也喜歡耶!蛋餅好吃嗎?有加什麼料?你去哪買的啊?看不清楚你怎麼走到那家店啊?」看到怡芬似笑非笑的強裝鎮定一一為我解答,我知道,雖然我仍刻意如她希望的保持很遠的距離,但怡芬開始願意讓我靠近一點了。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會面,冰山一點一滴的被融化了,怡芬開始有了表情,開始會與我開玩笑,開始願意讓我在晤談結束時擁抱她,開始分享除了找工作的希望外更多關於自己的事。她悲傷的回憶:「我以前本來是個事務所的打字員,雖然單身,但是至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三年前,發現自己的眼睛精越來越不對勁,我以為大家都跟我一樣,因為盯著電腦太久總會疲勞,但我發現視力怎麼掉得那麼快,我現在連電腦上的字都看不到了,醫生說我是得了視網膜色素病變,而且這種病不能哭,這樣會讓視力掉得更快!」

 

我好心疼,怎麼會有那麼殘酷的事?回想那時自己心中的痛,是如何進兩步退一步的慢慢走過,失明是多沉重的打擊和失落,經歷了這麼冷咧的寒冬,她卻不能哭!我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聽怡芬繼續說著自己辛苦的童年。她突然停住,驚訝的問:「芯儀,你在哭嗎?你為什麼要哭呢?」

 

我說:「我是為了不能哭的你哭的,我現在明白為什麼我剛接觸你的時候感覺是那麼堅硬的一塊冰山,因為爸爸從小的教育方式,讓你的心中也住著一個教官,不停的鞭打自己,要自己不能脆弱、不能認輸、永遠都不夠、一定要堅強,所以到現在,即使面對老天這麼殘酷的玩笑,你還是要堅強的武裝自己,而且,不能哭!難怪,你會成為現在的你。」

 

空氣好似在此刻凝結住了,但又有一股溫暖的氣流從中間流過,怡芬慢慢低下了頭,聲音微微發顫:「是嗎?是啊!可是,我真的不能哭啊!」

 

「對不起,我無意讓你哭的,但是哭泣只是一種手段,我們要到的終點叫做『接納』,我想你會有適合你的方式到達那裡,我們可以一起尋找,但最重要的是學著接納自己也會有脆弱的一面,接納自己也會有沒辦法堅強的時候,你不必一直這麼強的!」

 

結束這次晤談之前,怡芬問:「為什麼我覺得每次晤談之後,都好像比較輕鬆?」

 

「你有聽過北風與太陽的故事嗎?」我問。「 如果你是一座高山,我們用挖土機強力的挖的確會有剷平的一天,但是如果你的心是一座冰山呢?我很努力的想要在晤談室裡做你的太陽,太陽就是接納 所有的你,接受原原本本完整的你,接納有堅強但也有脆弱的你,讓這座冰山溶化,但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你願意也試試看做自己生命中的太陽嗎?」

 

沉默了好久,怡芬帶著恍然的笑,第一次主動伸出了她的手,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在我耳邊小聲的說:「謝謝你,我知道了,當太陽不當北風,尤其在這麼冷的冬天裡!」

出處:蝙蝠電子報 101年 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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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是朱芯儀人生的轉淚點

文/朱芯儀

 

那年我十七歲,因為位於腦幹處的腦瘤,導致右眼完全看不到,左眼只剩一點光覺和大塊色塊,右手右腳無法運用自如,右邊臉頰塌陷,身體不平衡地搖搖晃晃,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活死人,怎麼可能托著這個殘缺至極的身體走下去,只是造成別人的負擔,還有資格活在這世界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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