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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你入夢--夢境讓你再次擁抱自己

 

夢境,是通往潛意識的入口,

別人,不一定能了解真正的困境,

建議,不一定能打開心內的糾結,

走進去,你會找到你自己,

夢裡的你,有著全然量身訂做的指引。

 

 

   「距離上一份工作已經四個月了,我很焦慮,但是都沒有動力找工作,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煩到一直都睡不好,好煩,怎麼辦?」

  「想些什麼呢」我問著有些坐立不安的小綺。

 

    「不知道耶我每天都做好多夢,覺得想要的很多,可是又只喜歡其中的一部份,而且還有法令的關係,現在這些工作又不缺人,我擅長的又不是喜歡的……唉呀亂七八糟,反正,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我就是沒有動力,別人都叫我別想了,我也叫自己別想了,但沒有辦法,我還是不知道我到底怎麼了

 

    「你願意來趟特別的旅行,我們一起到你的夢裡看看嗎」聽著小綺的敘述,我感覺自己也像在迷宮中,也許,她的潛意識會引導我們找到答案吧

 

    帶著好奇和忐忑,小綺輕輕閉上了眼睛,進入了潛意識的神奇世界中。

 

    「你來到了一條長長的走廊,這是『夢境走廊』,在走廊的牆上,掛了很多幅畫,每一幅畫,都是一個你曾經做過的夢,你很自在的到處瀏覽……現在,你被其中一幅畫吸引了,你走過去,仔細看著這幅畫,你看到了什麼呢」我輕聲詢問,也確定小綺是否已進入夢境中。

 

    「有,我看到了,藍色的海,很漂亮,有光,是白天……」

    「藍色的海、很亮的天,還有什麼嗎」我想幫助小綺把夢境描繪得更清楚。

 

    小綺停了一會兒,帶著有點焦慮的聲音說:「沒有了,就只有海和天,沒有別的耶

 

    「不要緊,那是因為你太靠近這幅畫了來,我們向後退一點,你就可以看到更多了向後退,向後退……」

 

    隨著我的引導,畫面慢慢更清晰的浮現,一片海灘、有海灘桌、海攤椅、小木屋、路人,和她自己正在快樂的準備野餐的身影。但是,小綺堅決的表示,她從來沒來過這地方,她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到那個她嚮往的海灘。

 

    她為這幅畫命名為「現在」,這種驚慌和無助,就是她目前生活的寫照,我帶著她繼續探索,希望聽到內心更深處的聲音。

 

    「繼續在這條夢境走廊上,自在的,隨意欣賞著每一幅畫……現在,你看到了第二幅畫,你看到、聽到或感覺到什麼

 

    「綠色的……一座山,我在爬山,只有我,沒有別人。」

    「那你怎麼會來呢」我企圖引導小綺看到自己之所以行動的原因,這樣也許能引發她的動力。但是,小綺搖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我內心喊著:「怎麼辦我不希望這次入夢又無功而返

    「沒關係,我想畫裡的你可能會知道,我們進去畫裡問問好嗎」我靈機一動,引導著小綺跨進畫框裡。

 

    「正在爬山的我說:『不要問那麼多,繼續走就對了!』

 

    她為這幅畫命名為「足下」,小綺本來很抗拒,因為每個人都跟她說要行動,但是她就是做不到,覺得沒有一個人了解這樣的苦;但此時,她聽到自己這樣說,開始想要行動了

 

    「回到夢境走廊……你看到了第三幅畫……」我不死心的繼續引導著,我相信潛意識一定會給予她更多的訊息。

 

    「黑色的,好黑的天空,是夜空……我聽到放煙火的聲音……對,這是一個像國際花火節那種煙火秀,煙火的顏色好多,好漂亮

 

    「找一找,這裡還有什麼呢如果太近就往後退一點哦

    「我看到自己了,我在來旁邊的一座高台上,旁邊沒別人,很高興的看著煙火」小綺漾開了滿足的笑,因為只有她發現了這個秘境,不用人擠人,挺驕傲的呢

 

    「你怎麼發現的啊

    「我不知道,我就是發現了」同樣又是個只有結果沒有過程的回答。

    「好,那我們再走進畫裡,問問畫裡的你自己好嗎

    「好啊她說:『這是心境的問題,等你到這心境,哪裡都很好我不要告訴你,你要自己找!』

 

    「這有點玄,繼續請問她,那個心境是什麼呢?」

    「她搖頭不回答」小綺有點沮喪。

    「那什麼是開始這個心境的一小小步呢」時間不多了,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和潛意識對話的機會,我覺得夢裡的她一定有答案,不放棄的繼續探問著。

    「她說了,她說:『過濾……雜念……對……行動……沒有……幫助的……就先…放著!』」小綺一字一頓的,好像有些吃力。

 

    「我不懂,你明白她在說什麼嗎

 

    「我想一下哦我知道了,可能就像是煮咖啡有沒有,煮完在濾紙上會有很多咖啡渣啊那些東西不是不好,咖啡渣可以做除臭劑什麼的其他有用的東西,不過他對煮出咖啡沒什麼幫助。」

 

    她將第三幅畫命名為「過濾」,她放鬆了,原來,不是不能想那些煩腦、擔心、負面感覺,只要先過濾放著就好。」

 

    「好累哦」是小綺回到現在的第一句話。

    「當然累,你知道過了多久嗎

    「哇一個半小時,怎麼會……我以為沒多久……」

 

    小綺漾開了自信的笑,她說:「原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只是一直逃避去看、去想,答案一直就在我身上啊呵呵

 

    「是的,要記得,答案一直在你身上,靜下來,你就能聽到內心的聲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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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s://is.gd/2X0HFbhttps://is.gd/BEwbmdhttps://is.gd/uggc0k

朱芯儀 諮商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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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學了催眠啊!可以成功把人帶進催眠嗎?你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嗎?」聽著朋友連珠炮的詢問,可見他有多麼好奇。你也因為對催眠感到神秘而想一窺究竟嗎?

 

    因為希望自己能成為更有彈性且多樣化的助人者,能夠依據個案的特質和偏好,量身訂做最有效的合作方法,所以我嘗試進入催眠的領域來突破自己。

    通過學習、練習和實習,我逐漸揭開了催眠神秘的面紗-我們從媒體上接觸到的,多半是表演式的催眠,以下「暗示」為主;而助人式的催眠,其實是喚醒你的潛意識,讓平常太活躍的思絮沉靜下來,因而能補捉來自內心更深處的訊息。

    有時候,個案無法透過意識層面的對話來找到探索自己的線索;有時候,他們被自己跳躍性的思考綁架,把困擾擴散得更大;有時,不管我用什麼方式企圖引導,他們關注別人的眼睛始終向外而看不見自己。

    但催眠使他們關閉對外的接收,只專注聆聽自己,跟隨著我的引導,一步步貼近,他們看到了以為早已遺忘的記憶,體會了來自生命的禮物,放下了心上的重擔,化解了關係中的拉扯……看著他們的成長和喜悅,我,這個助人的小小工具,覺得好滿足。

 

    催眠,不是讓你的意識睡覺; 而是讓你的潛意識甦醒。只要你願意專注內心,只要你願意信任我的引導,歡迎你來趟催眠的小旅行。

    謝謝我的催眠導師廖云釩老師,謝謝催眠帶給我生活和工作上的美好,謝謝個案能讓我用催眠陪伴他們一程。我的部落格有一個「靜隨芯轉」的專欄,以心理小說的方式描寫了一篇篇我與個案共同譜出的故事,目前已經有19篇,我也會開始將催眠個案的故事整理出來,盼望也能讓你看見自己生命中更多美麗的風景。

 

#朱芯儀部落格「靜隨芯轉」專欄:http://chuchugini.pixnet.net/blog/category/1284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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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的上午時分,卻撥開了他內心的厚重。他說:「大家都要我放下仇恨,說我實在太幼稚,這種想報復的慾望這樣強烈,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我就是無法原諒他們啊!

  「你有看過『泰山』這部電影嗎? 他是怎麼在森林裡移動的呢? 是先放掉,還是先抓到下一根藤蔓呢?

    他無法理解我的跳痛:「至少看見下一根想抓的藤蔓再放掉吧! 如果只是放手,不就掉下去跌死了!

 

    我常聽我的個案說:「我不要在面對孩子時那麼情緒化!」「 我不要在想到他時那麼痛苦!」。

    當我引導:「對,你不要這樣,那你希望變成怎樣呢?

    愣住通常是典型反應,因為我們很知道自己不要什麼,卻對我們到底想要什麼一無所知。

    在好多教師輔導研習會上,聽到老師抱怨:「學生總說會改,可是才不是咧! 氣死我了!

    可是,你知道改變有多困難嗎? 如果他改了不就什麼都沒了? 放下仇恨,他還有什麼呢?   

    當我們看到,他想要成為一個面對孩子心平氣和的媽媽、他希望自己想到關係的時候臉上帶著遺憾但幸福的笑、老師先鼓勵孩子的好表現建立他的自尊自信時,他們會驚訝的發現--改變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在人生的森林裡,我們要學習像泰山一樣,不是只想著放下和不要,更重要的是,試著用心搜尋你想要的自己是什麼,想要先建立的是什麼,才能鬆動原先緊抓不放的手,創造一步步的改變,抓緊他,讓生命繼續往前擺盪!

(文章來源: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粉絲專頁)

(圖片來源:http://bit.ly/2ckv1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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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事成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風很涼,涼到讓你有點想
麵包很香,香到我有點想
情緒很僵,僵到猜不出彼此怎麼想
人在異鄉,難免胡思亂想

路很長,長到讓你有點想
心很慌,慌到讓我有點想
燈點不亮,暗到看不出彼此怎麼想
人在異鄉,難免胡思亂想

不想、不想、不去想
想到亂來,不要想
不想、不想、不去想
想到不想,還在想(主唱:彭佳慧;歌名:想)

美芸,24歲,從高職的美容科畢業後,發現視力逐漸下滑。醫生說:「妳得了罕見的葡萄膜病變,只要視力不要再繼續退化就該千恩萬謝了!」

「對啊!我有經濟壓力!我們家經濟狀況很不好,能夠各顧各的就已經夠好了,我從小就在打工,什麼工作都做過,現在的積蓄都快要花完了,只能再撐三個月吧!」

「三個月?我的天,好急哦!目前有沒有什麼工作機會呢?」

「有啊!社工說有一家麵包店可以接受弱視朋友當門市人員!」

「這會是一個好機會嗎?」我滿心盼望,但感覺她的話中有話。

「不會!」美芸堅定的否決了。

「我以前也有做過美容專櫃的門市人員,客人如果一問我什麼問題是我不會的,我就講不出話來,你可以看到他們的臉越來越生氣,可是我就是說不出話來,他們就去公司投訴我,我也做不到業積,就被fire了!」美芸的臉漲得發紅,伸手筆劃著那時客人可怕的表情。

「看來是個不愉快的經驗,所以不想再做門市人員了,對嗎?」

「不只是不要做門市人員,要跟客人面對面的我都不行,因為我的反應超慢的,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像是我以前做過卡拉ok的工讀生,每次客人問我老闆去哪裡?這瓶酒怎麼那麼貴?可不可以再送一盤小菜……之類的,我又會楞在那裡,最後還是被掃地出門了!」

「如果用電話呢?不用看到對方的臉可以嗎?」我突然想到前陣子的電話客服職訓課程。

「社工本來也要介紹我用電話調查滿意度,可是還是一樣啊!我以前做過雜誌社的民意調查,也做過負責轉接電話的小妹……還不是一樣,電話裡楞住比面對面楞住還慘,客人馬上投訴,我又被炒魷魚了!電話也不行啦!」

「妳覺得自己適合做什麼呢?」

「我……我不知道耶!一點頭緒都沒有,我只覺得我一定做不好這些工作! 會遇到很多事都會讓我楞在那裡,不會反應啊!」

「妳還沒有決定方向啊?為什麼社工好像都是推薦妳需要跟人接觸的工作呢?」

「他們說得對啦!因為我打工的經驗也都是以服務業為主,我又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也沒有其他專業技能,高職學的美容也不太可能像我現在的視力狀況還做,最重要的是,我又那麼急,所以他們就幫我找服務業的工作,這樣比較好上手啊!」

「嗯!說得滿有道理的!」

「我也覺得啊!可是我就覺得我只是會一直搞砸,一定會有一大堆事是我不會處理的!他們叫我不要擔心,要對自己有信心,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啊!」

「你最害怕的好像就是客人問你一些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的問題,對嗎?」

「不只這些,每天晚上都會有一個節目好像是什麼職場求生之類的,邀請很多員工來談每個職場遇到的事,好可怕!什麼老闆反反覆覆、說自己公正其實心理很偏心、同事互相勾心鬥角、踩著你的頭往上爬之類的……」

「還有還有,每次同學會的時候也會聽到朋友訴苦啊!說他的職場多陰暗,有好多內定名單,好多老人欺負新人等等,職場真的太可怕了!」

「對啊!社會上好像就有這些會嚇壞我們的事出現,妳有沒有從他們身上或電視節目學到一些怎麼解決或面對這些事的方法呢?」

「我想想……好像……好像沒有……」美芸認真的苦思著。

「我想這就是困擾妳的問題所在哦!美芸,跟我的互動裡,我覺得妳的反應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妳是個被嚇壞的孩子,妳被嚇到了,難怪這一步對妳那麼難!」

「那怎麼辦呢?」

「妳願意跟我做一個實驗嗎?」

「咦!實驗!好啊!」

「那妳要全力配合哦!妳以前看過熊寶貝嗎?」

「你是說那個衣物柔軟精的廣告嗎?」

「對!就是那個!讓這隻小熊在你的腦海中清晰的出現,越清楚越好哦!牠可愛毛絨絨的臉、黑黑圓圓的眼睛、兩隻肥肥的小耳朵、躺在衣服上說:『哇!好舒服哦!』」

「哈哈!我連牠的聲音都聽得到呢!」美芸的雙眼緊閉,進入了想像世界中。

「太好了,那現在,我要你做一件困難的事,我要你從現在開始不要讓這隻小熊進入你的腦海,不要想牠,不要想,持續十秒,計時開始!」

「好,十秒到了,你做到了嗎?」

美芸睜開眼睛有點沮喪的說:「做不到,我想的都還是牠;你叫我越不想,我就一直看到這隻小熊耶!」

「很難,真的很難!」我表示同意。

「那妳有看過粉紅豬嗎?」

「是那個卡通嗎?」

「很好,現在想著這隻粉紅豬,牠有粉紅色圓滾滾的身體、短短的手和腳、QQ的尾巴、搖搖擺擺朝著妳走過來囉!」

「嗯!我喜歡!」美芸開心的笑了!

「現在看看你的腦海裡,那隻小熊呢?」

「牠……牠不見了啊!」

「你怎麼讓牠不見的呢?」

「因為我現在在想粉紅豬啊!」

「Bingo!對了,這就是我們大腦的秘密,他不會接受『不要』的指令,只會接受『要』做什麼其他事的暗示,當妳去做正確的事時,不對的事自然就不見啦! 像是當我們失戀的時候,我們總是說:『我不要再想起他!』結果呢?」

「滿腦子都是他啊!」

「嗯!有些人會建議我們趕快投入另一個新戀情,我不完全同意這種方法,但的確不是要自己別去想,而是去想其他的事,用其他的事來取代。」

「去想其他的事!」美芸的語氣上揚,體會了一件以前不知道的事。

「是啊!妳很聰明,現在我們被一大堆職場經驗,不管是我們直接遇到,或是聽別人說的,嚇到了!一隻可怕又巨大的兇猛黑熊要來了,怎麼辦呢?」

「去想粉紅豬啊!」

「是的,很棒!粉紅豬是什麼呢?」

「就是要怎麼處理,怎麼解決的方法啊!」

「是啊!下幾次我們的會面多關心一下粉紅豬好嗎?多留意和詢問別人遇到困難是怎麼處理的,也多思考覺得要怎麼解決會更好!記得,讓熊寶貝消失最好的方法就是多想想粉紅豬哦!」

接下來三次會談,我們詳細的把每一種讓美芸覺得不知所措的情況列了出來,也盡量搜集各種解決、面對和回應的方法,還進行了各種實況模擬的角色扮演。美芸終於踏出了她的步伐,前往某家超市擔任排補貨的店員。

信箱捎來美芸的消息:

「芯儀老師,跟你分享,
我已經過了三個月的試用期囉!
哈哈!有錢的感覺真好!而且感覺自己好有用呢!
熊寶貝現在還是會偶爾回來找我,
可是粉紅豬說牠已經蓋了最堅固的磚房,
住在我心裡不會被吹倒或拆掉囉!」

不想、不想、不去想
找些別的事來想
不想、不想、不去想
換個角度再去想

 

來源:蝙蝠電子報2013年1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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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蓋子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鯊魚,海中的霸主,
滿心想撞開隔開牠與熱帶魚中間的強化玻璃,
去品嚐這鮮美的滋味,
但猛裂的衝撞換來的只是傷痕累累。

久而久之,
鯊魚開始視若無睹,
彷彿這只是牆上色彩斑斕又會移動的壁畫,
每天只等待著實驗人員為牠準備的鯽魚,
霸氣十足的追逐著牠的獵物。

強化玻璃被取走了,
熱帶魚一步也不敢靠近,
但好在鯊魚只敢在熟悉的區域游著,
牠還是等待著每天會出現的鯽魚,
但當獵物游到熱帶魚群中時,
鯊魚便不敢再上前,放棄了追逐。
牠被嘲笑是「最軟弱的硬漢」。

柏軍,四十五歲,患有先天性的糖尿病,病毒無情的攻擊著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先是視力慢慢退化,聽力也跟著漸漸離他遠去,最後不得不面對一個星期洗腎三次的命運,原本倉庫盤點的工作已沒有辦法持續下去!

十次的晤談,不算長的旅程,柏軍已逐漸能面對自己身體的喪失,開始配帶助聽器、學習定向行動與盲用電腦;他原以為這些重建一定能使他再重新進入職場,但在視力、聽力和體力的多重限制下,職評的結果是難上加難,而就輔站和社福單位雖想協助他,卻也是到處碰壁,一籌莫展。

「喂!是芯儀老師嗎?你還記得柏軍嗎?我們已經協助他一年了,還是找不到工作耶!柏軍很沮喪,說想要再找你聊聊!」

「哈囉!柏軍,一年沒見了,過的好嗎?」我開朗而關心的以問候開場。

「好什麼好!」柏軍沒好氣的回應著。

「還不是一樣,什麼工作也沒找到,就服員幫我找,我自己也在到處找,去了好幾家公司面試,也想找一些兼差工作來做,還有一次到了試用期還是被刷掉了!倉庫管理、清潔工、飲料店助理、電話行銷……可是我要常請假,而且這種身體……連家庭代工或學按摩我都沒辦法!」重重嘆了一口氣,他繼續說著。

「我這麼努力的學習重建,該買的我都買了,該學的我也學了,還是沒路用啊!」又是一聲長嘆。

不待我開口,他揮著手說:「我知道!你會說這太可惜了!我也覺得太可惜了,可是怎麼辦,我這種年紀,這種身體,還有什麼地方會要我,我能做什麼?這種日子活的有多痛苦你知道嗎?一點意義,一點價值也沒有!」

「柏軍,我有一個奇怪的問題想問你……不知道你的力量是打哪來的?通常一般人像你這樣找工作到處碰壁,面對自己這麼多工作上的限制,早就放棄了,可是你……可是你,我知道很痛苦,可是我看到你雖然這麼痛苦的,但是一年來你還是拼命去找各種方法,咬牙硬撐著,想要突破這個困境,你撐了一年耶!告訴我,你怎麼能有這種力量?」我充滿崇敬的問。

「老師,難怪你不懂!」柏軍又揮了揮手。「因為你是女人,身為男人,一定要賺錢養家,一定要負起家庭裡該有的責任,這樣才是男人啊!如果一個男人整天只知道閒閒到處逛,伸手跟老婆要錢,這樣還算是個男人嗎?活在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死了算了!說真的,我現在就想死了算了!」

「我不懂耶!我記得你的太太並沒有給你任何壓力,她很支持你的重建,而且說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工作,她會很累,但她還是會照顧這個家,不會讓你和孩子們餓到,對嗎?」

「是啊!我真的不能說她不好啊!可是每天晚上看到我老婆回家累個半死,還要處理一大堆家事,而我,什麼事都不會,就只等著她作飯給我吃,孩子的功課和學費我一點都幫不上忙,要出去的時候還要伸手跟她要錢,你知道有多窩囊; 她是沒有說什麼,可是……你知道我看著她這樣忙東忙西,我卻一點用都沒有,我心裡有多痛苦你知道嗎?我好想也幫上家裡一點忙啊!」

「柏軍,我想說一個跳蚤的實驗,你聽聽好嗎?」

「一隻跳蚤!」

「有個人曾經做了個實驗,把一隻跳蚤放進長長的高腳杯裡,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呢?」

「那還用說,跳蚤一定會跳出來啊!」

「對,跳蚤不費吹灰之力就跳出了杯子,你知道嗎?跳蚤可以跳到他身體400倍的高度耶!真是跳高好手啊!」

我嚥了口口水,繼續說道:「為了想讓跳蚤乖乖待在杯子裡,我們在杯口加了一個透明的蓋子,你覺得跳蚤還跳得出來嗎?」

「怎麼可能!」

「對,跳蚤本來也跳得好高,但是牠發現牠不但跳不出來還會被撞得好痛,所以嘗試了好多次以後,跳蚤學乖了,牠的本能就是跳,可是只在透明蓋子的下方跳,不會再去撞到蓋子了!」

「這是哪門子的實驗啊!」柏軍不以為然的說。

「還沒完呢!好玩的是我們再把透明蓋子拿走,杯子上沒有蓋子囉!你覺得跳蚤會跳出來嗎?」

柏軍歪著頭:「不知道耶!跳蚤有眼睛嗎?」

「哈哈!牠沒有,所以牠並不知道透明蓋子已經被拿走了,牠還是繼續跳啊跳,但是就這樣一直在已經不見的透明蓋子下面跳,再也離不開杯子了!」

「柏軍,你覺得自己的處境跟這樣的跳蚤是不是有些類似呢?你其實是個跳高好手,你可以跳到別的地方去的,但是透明蓋子卻框住了你,限制了你!」

「什麼意思?我有透明蓋子?」

「透明蓋子就是你的想法,一定要找到工作、賺錢養家才是一個男人嗎?我們可能找到其他方式可以對家庭付出嗎?可能用別種方式還是一個有價值的好男人嗎?」

「老師,你的意思是教我放棄去找工作嗎?」

「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說,如果目前暫時此路不通,就先打開蓋子,跳出杯子,去建立其他價值,不要一直被困在這裡,跳久了真的好無力,記得,其實你是一個跳高好手,你一定找得到其他方式為家庭付出的,創造不同以往的價值吧!」

一場講座的中場休息時間,柏軍被他的太太拉來跟我打招呼。

「哈囉!柏軍,一年沒見了,你最近過得好嗎?」我還是一樣的開場白。

「我去學了電鍋菜……又請生活自理老師教我怎麼洗衣服、掃地擦地,還會幫忙換床單……」柏軍說得有些靦腆。

太太接著說道:「我們家現在是標準的女主外,男主內,他是我的賢內助啊!」

「習慣嗎?喜歡嗎?」我不確定的問。

柏軍露出開朗的笑容,看著太太說:「她和孩子都很喜歡這樣的我,我也很高興自己又能對家裡付出,我已經跳出杯子囉!」

有時,
煩惱,是我們自建的,
限制,是我們自尋的,
框架,是我們自加的。
打開你的透明蓋子,
讓心靈自由的呼吸,
讓想法盡情的轉動,
讓價值無限的創造。

 

來源:蝙蝠電子報2013年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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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ay 17 Tue 2016 12:48
  • 心橋

心橋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唐僧從西天取經凱旋歸來,
十七年來陪伴他的白馬也被譽為「長安城第一座騎」,
白馬衣錦還鄉,回去探望他出生的地方,
磨坊裡的所有馬匹圍繞著,請白馬分享他成功的方法。
「各位好兄弟,其實我們這幾年都一樣的努力,一樣的辛苦,
我走一步,你們也都走了一步,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同的只是,
我每走一步,是往西天更靠近了一點,
你們每走一步,是在家門口、市場中、人群裡原地繞圈子!」

安琪,55歲,結束了在美國多年的會計師工作返回台灣。一年前,因為角膜持續紅腫而先在診所就醫,又轉診至大醫院,醫生都說這是一種原生物的感染,使用最強烈的藥劑,甚至還為她進行手術治療;但事實上,三個月前,安琪自行前往角膜權威的診所檢查後,發現其實根本沒那麼嚴重,但現在如何對症下藥已無法挽回已逝的視力,雖她還未申請手冊,在專業判斷下,安琪已成為一名中度視障者。

「這是安琪,這是芯儀老師!」在安琪家旁的咖啡廳,社工親切的招呼著。

「抱歉,我們家太亂了,我不敢讓你們到我家,我也沒辦法到你們那兒去……」 才說了幾句,安琪的眼淚如哽在喉。

「沒關係,沒關係的,你們兩個聊,一小時候我回來接你們哦!」社工連忙打圓場,把寶貴的時間留給了我們。

「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每天都一直哭,只是哭,怎麼會有這種事,除了哭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家裡亂七八糟的沒人收,朋友現在都不敢再跟我聯絡了,家人都說我再這樣他們也要瘋了,我怎麼辦啊?」

看著安琪邊說邊左右不停扭動身體,我也彷彿感受到了那麼深切的痛苦。我問了一個精神疾病最先產生的徵兆:「安琪,妳睡得著嗎?」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根本睡不著,好像從一年前我就沒有辦法睡覺了,這三個月更是嚴重,我腦裡都在想那些,每天都在轉;我東西也都吃不下去,看到那些就想到以前的我,我是很會做菜的,現在……」安琪邊說邊緊緊的抓著我的手,好像這是唯一的一塊浮木。

「嗯,我在想,因為長期的心理壓力會影響你的身體,身體的狀況又會反過來讓你心理更是痛苦,變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妳有考慮過去看睡眠障礙科或是身心科嗎?」

「你怎麼知道?」安琪的手抓得更緊了,對於頂著博士頭銜又衣錦還鄉的她來說,這是難以啟齒又不想讓人知道的。

「醫生說,我有憂鬱症,根源就是會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繞不停;我已經吃藥了,但還是一直想……」

「想些什麼呢?」

安琪不管同在咖啡店中的人們是否會投以好奇的眼光,她失聲痛哭:「就是想我為什麼那麼倒楣,這種事怎麼會是降臨在我身上,我是那麼優秀,從來沒有壞心,沒有害過任何人,為什麼?」

「覺得好不公平,對嗎?」

「對,我也會想,那時候醫生怎麼會把我誤診,拖了那麼久,那些醫生是不是故意整我,他們是不是想要讓我的眼睛瞎掉;可是如果我告了他們又怎樣,換不回我的眼睛啊!」

「心裡好恨他們啊!」

「不只恨他們,我也恨自己!我那時候明明已經感覺到這些醫生好像檢查不出來,我的眼睛好像感覺越來越怪,可是就是聽信別人說他們是什麼的專家,就沒有鼓起勇氣去別的地方試試看,我是自做自受,自己害死了自己啊!」

「深深的自責啊!」

「這些想法就像潮水一樣,一直來一直來,我就被淹在裡面,就只能被淹死了,我什麼事也不能做,躺在床上也想、吃東西也想、洗澡也想……我什麼事也不能做,就只能被淹死啊!可是,想又有什麼用,沒有用啊!發生的已經發生了,能改變什麼嗎?可是我越是不想去想,就一直想不停,想到我都快瘋了!」安琪把手抱住了自己的頭,用力的扭曲著。

「是啊!越不想去想,這些念頭更會緊跟著不放!」

「對,我沒有去想,是這些念頭跟上來的,我真的沒有去想,它們就這樣過來把我淹死了!」

「妳知道嗎?我也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像妳這樣,整天只會哭,什麼事都做不了,後來我放棄了,放棄跟它對抗了。」

「你放棄了,那不就是被它淹死了?」

「想要對抗它也是被它淹死啊!」

「真的,這是真的,我還有媽媽,我還有小孫子要照顧,我不想被淹死啊!」安琪絕望的低聲啜泣著。

「不是的,當我放棄和它對抗,我沒有死,反而活過來了!」安琪覺得我只是想鼓勵她,仍然灰心的說:「怎麼可能?」

「因為我搭了一座橋在上面,在那些像潮水一樣的念頭上面。我讓它們還是不斷的流不斷的流,但我只是看著它,而且一直提醒自己:『我在橋上』」。

「什麼意思,我不懂?」

「安琪,妳有什麼興趣嗎?」

「我以前很愛聽音樂,可是現在一聽就想到過去的事,那些念頭一直來,所以後來我就不聽了。」

「好,我們在潮水上搭一座聽音樂的橋,妳站在橋上,那些念頭還是會一直來一直來,看著它們,但是記得妳在橋上,提醒自己:『我在聽音樂,我在聽音樂!」專心去聽這首歌叫什麼、是誰唱的、用什麼樂器、是幾拍子的、旋律是否優美……讓自己站在橋上。」

「嗯,我真的做得到嗎?」

「一開始可能發現這座橋非常脆弱,一下子又掉進潮水裡了,但妳沒有什麼損失的,當妳練習多幾次,就會發現那座橋越來越堅固,而且路面越來越寬敞,妳開始會把眼光從看橋下的潮水移到看橋上的風景,妳會慢慢拖離潮水,活過來的!你願意試試看嗎?」

一個月後,我得知安琪已申請了身心障礙手冊,我們又相聚在那家咖啡店。

「老師,你覺得我有必要學定向嗎?」

「怎麼一開口就問我這個問題呢?我跟不上妳的思緒耶!」我楞了一下。安琪堅定的說:「潮水還是一直流過,但我就讓它流,我只想在我的橋上有更豐富的風景啊!」

與其花心思挑錯,
不如找尋一切方法做對;
與其花時間繞圈子,
不如向想要的未來邁進;
與其花力氣對抗,
不如在潮水上搭一座橋;
與其花能量悔恨,
不如為自己的生命創造更美的風景。

來源:蝙蝠電子報2013年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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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星大法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朋友是琴,演奏一生的美妙;
朋友是茶,品味一世的清香;
朋友是筆,寫出一生的幸福;
朋友是歌,唱出一輩子溫馨的祝福。

「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還是沒人要跟我同組啊!」尚志在聽完資源教室老師給他的建議後大聲反駁著。

「你們呢?你們呢?你們是怎麼讓同學跟你們同組的呢?」他轉向同在資源教室的其他同學,抓來一個一個問個清楚,其他人爭相走避。

尚志,因為細菌的突然侵襲腦部,好幾次的手術挽回了小命,卻挽救不了他的視力,國小時代就已幾近全盲,成為獨行俠是迫不得已的,但尚志始終沒放棄與人有良好互動的希望。

「你是怎麼交朋友的啊!」大力用手杖敲擊地板的尚志衝進晤談室。

「好問題,聽起來有些人際關係上的困擾對嗎?」

通常在我的經驗裡,當事人提出的問題永遠不像表面那麼簡單,一開始就給建議只會不停讓自己感覺鬼打牆的形成拉距戰。

「是啊!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還是交不到朋友,到底問題在哪裡?」

「好的好的,上學期我們做了一些生涯興趣和信念的量表,這學期我們就一起來看看交朋友的問題好嗎?」

「我可以知道你是怎麼交朋友的嗎?」

「超多的方法啊!老師和同學建議我,可以開學或班會的時候送大家吃一些東西,跟他們表示以後要多麻煩他們照顧之類的……」

「嗯,主動先釋出善意!」

「對,還有常常看班版的最新消息,就是知道我們班上發生的事,也要常注意現在的新聞時事或流行話題,才會跟大家更有交集!」

「哦!看來你花了很多時間掛在網上哦!」尚志有點不好意思的繼續說:「還有啊!要注意觀察兩三個比較熱心幫助我的同學,常參與他們的活動跟他們混熟。」

「嗯,找尋友善的人更容易獲得幫忙!」

「對! 還有如果需要幫忙的時候,要盡量找不同的人,不要一直麻煩同一個人。」

「嗯,不要把太多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以免好用的籃子反而被撐破囉!」

「哇塞!你在『人際關係學校』一定是個優秀的學生啊!」

「有什麼用,今天老師要大家準備期末分組報告,我到處找人問說我可不可以加入,大家不是說已經滿了叫我問別組,要不然就是說要徵求其他組員同意,然後就沒聲音了,要不然就是好像很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最後老師說如果有我加入的那組可以多一個組員還可以加分,才有一組收留我。我不知道,我該做的都做了,為什麼還是沒有朋友?」

「尚志,我突然想到了抓娃娃機耶!」
「老師,你真的很跳痛,什麼抓娃娃機啊!」
「就是我們常看到的那種有小玩偶啊!禮物啊!還有一些是玩具的!」
「我知道啊!我只是不知道你怎麼會突然想到抓娃娃機?」
「我覺得那些人好像都是娃娃,你用你的爪子到處抓他們啊!」
「我的爪子?我哪有爪子?」
「你不是千方百計的在抓他們嗎?」
「哦!你是說這個啊!可惜,我的技巧不夠好,一個都抓不到!」
「一開始可能有幾隻會被你抓到吧!可是後來……」

尚志聽懂了我的比喻,接腔道:「後來那些娃娃不是抓起來卻卡在洞口,不然就是機器變成空空的,根本沒有娃娃在裡面!」

「說得好,那些娃娃全都跑光光了,因為他們看到尖尖的爪子就覺得好恐怖啊!就算不被夾起來,光是看到就想逃走呢!」

「有這麼恐怖嗎?資源教室老師說你人緣很好,你一定有很好的抓娃娃技巧對不對?你教教我啊!」

「尚志,我很想,可是我不會耶!因為我的人際關係不是抓娃娃機,那樣太累了要一個個抓,而且他們都自己會跑!」

「那怎麼辦呢?」
「我努力把自己變成磁鐵啊!把人吸到我身邊!」
「變磁鐵?吸過來?」這比喻來得突然,超過了尚志的理解範圍。
「你喜歡跟怎麼樣的人做朋友呢?」
「可以幫忙我啊!」
「是你真的喜歡接近他,跟他相處,而不是因為他的筆記可以借你抄,或是可以帶你出去玩的那種朋友哦!是你覺得和他相處起來很愉快,很輕鬆,很喜歡靠近他的那種朋友!」

「讓我想想。」尚志沉思著。
「親切有耐心會聽我說話,不會隨便打斷我的那種人……」
「嗯,親切有耐心!」
「還有……溫和的,就算不高興也還是會講道理……」
「不亂發脾氣,講道理的。」

「還有……會說一些笑話,說一些搞笑或幽默的話,我不喜歡跟那種一天到晚抱怨東抱怨西的人相處。」

「嗯,有正面想法和情緒的人。」

「還有,尊重很重要,如果需要一定會先問我可不可以之類的,被人家當空氣的感覺真的很差,我要別人會尊重我!」

「嗯,尊重人的人。」

「尚志,你知道嗎?你說的不是抓娃娃的技巧,而是磁鐵放射出的磁力,那種吸引人的磁力,當你放射出親切、耐心、溫和、開心、尊重人等等的時候,人們就會被你吸過來,自然而然的想與你靠近,不用費力去抓就會有朋友囉!」

「是哦!不是練抓娃娃,是把自己變成磁鐵!那,怎麼辦?我這些磁力好像都不多耶!我喜歡找人辯論,有點愛生氣,也喜歡跟人抱怨……」

「別急著數落自己啊!這就是我們這學期要一起努力的目標囉!」

坐在資源教室的沙發裡,我準備好好休息一會兒,矇矓中聽見由遠而近的嘻鬧聲。

「尚志,我們要去吃午餐,要不要一起去?」

「不好意思,我已經跟社團同學有約了耶!下次一定讓你們先預約啦!」
「超不要臉的大忙人! 吃我一招!」
「噁不噁心啊,幾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一個資源教室老師的聲音傳來。
「這是men power,我們的友情啦!哈哈哈!」

「真好,看來尚志已經成為一塊磁鐵,練成他的吸星大法囉!」 我沉沉的進入夢鄉。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是吸引,
不是抓取。
握緊拳頭好像抓住許多東西,
其實,
連空氣都沒抓到;
張開雙臂好像什麼都沒有,
但是,
全世界都在你手心。

 

來源:蝙蝠電子報2013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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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你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

 

媽媽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

 

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出自曾淑勤的「魯冰花」)

 

「老師,我可以進去嗎?」她探頭望向晤談室內。

「可以可以,您先生呢?」

「他在大廳看書,我們晤談了以後要去醫院看爸爸。」她無奈的重重坐進沙發。

律怡,一位剛滿40歲的職業婦女,因為糖尿病使視力逐漸減退。雖然律怡十分聽話的遵行醫囑指示,不論飲食與坐息,同住的先生與兩位國高中的孩子也全力配合,但奇怪的是,疾病的侵襲怎麼沒有放緩腳步?

最了解律怡的先生認為,這種狀況不應只是單純的糖尿病,還混雜了許多糾結的心理壓力。

第一次晤談,律怡敘述了原生家庭所帶給她的困擾。從小生長在重男輕女的家中,面對父親對她的不理不睬,卻對大哥愛護又縱容,養成了一個只會靠伸手要錢過日子,每天做些不切實際白日夢,全家人又得傾家盪產幫助他的大哥;而母親,則因她的乖巧貼心,將心裡的苦都向她訴,就連父親好幾次的外遇,母親一人如何到處酬錢、如何被眾人恥笑、如何咬牙扛起家計、如何一再為了保有完整的家而忍氣吞聲——直到母親去年過世了,今年父親也因中風而住進了醫院。

「我好想媽媽……你知道嗎?我好想她!看著她在病床上一天比一天沒有力氣,一天比一天更瘦……我好不捨得。可是,我居然沒有一次夢到她,大嫂說她有,可是我從來沒有……」律怡抽了一張衛生紙。

「妳先生說感覺妳的心理有好大的壓力,是因為這個想念嗎?」我輕輕的問。

「不是,我只是想媽媽,但不是壓力!我的壓力……這說起來好複雜……我爸爸,現在在醫院,大哥常常和大嫂一起去探望爸爸,他們其實……我這樣說好像不應該,但我知道,他們是為了想得到爸爸的房契,那時候爸爸和媽媽說好,一間大的是給大哥的,另一間是給我的,大哥已經把他的那一間賣掉,錢也用完了,現在來打我這一間的主意!」

「妳這一間的房契在爸爸那裡嗎?」

「對啊!爸爸本來住的那一間,就是要留給我的,因為爸爸一搬去醫院以後,大哥大嫂就說他們租不到合適的房子,問爸爸能不能暫住進去,爸爸當然同意了!而且……他們跟好多親戚哭訴說現在的經濟狀況多不好,叫我這個小妹不要跟他爭,我自己可以賺錢,先生又有穩定工作,小孩都照顧這麼好……親戚也都是同情弱者的,覺得他可憐就什麼公平正義都忘了,有好幾個還會打電話跟我說要我同情我哥哥,我怎麼跟他們解釋,大哥大嫂拿走了我媽多少財產、騙了我媽多少次、我媽住院時他們還有賣房子的錢可以花,來醫院看過我媽幾次……我可以說嗎?我怎麼可以把他們的所作所為,那麼可惡又可怕的事都掀出來呢?」律怡氣的有些聲音發顫。

「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行呢?」

「其實我知道,我可以狠下心,不是狠下心,這本來就是應該的,爸媽的財產都被大哥敗光了,我也好幾次伸出援手,但是從來都是有去無回,如果我再這樣讓下去,我只會不只照顧不好我自己,也照顧不了我的家,我們什麼都是靠自己努力來的,可是大家都要我讓他……」

「妳知道,可是做不到嗎?」

「是啊!」律怡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有很多合法的手段可以保護自己,保護這個房子,保護我的家。我也不在意親戚們,他們都不了解狀況只會說風涼話而已。但是……我不能……我不能這樣對我大哥?」

「不能,我猜,這跟妳那麼愛的媽媽有關嗎?」聽到「媽媽」兩字,律怡摀住了嘴,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大哥是媽媽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希望,她一定希望我幫助大哥的……她一定會要我繼續幫下去的……」

「律怡,妳和媽媽的感情很好也很深對嗎?」

「是啊!」

「即使媽媽走了,她有什麼還留在妳心中呢?」

「媽媽……媽媽……那麼堅強,那麼偉大,我只知道爸爸會打我,會不負責任的離開家,但是媽媽從來都不會,我知道如果我回家她都會在,即使家裡沒錢了,她還是會想各種辦法給我們找來吃的,她寧可自己苦、自己餓……她也是有智慧的,我的工作上如果有什麼不順利或是很難解決的事情,她都會教我,那時候爸爸看我先生不順眼,可是我媽媽說這是個好男人,支持我嫁,她說的都是對的……」

「嗯……堅強又有智慧的媽媽!那妳覺得媽媽愛妳嗎?」

「一開始她沒有很重視我,但是我永遠記得……臨終的時候,媽媽握著我的手,跟我說,她很高興有我這樣的女兒,我的先生對她比親生兒子還好,兩個孫子也都很爭氣很懂事……你知道嗎?她說很高興有我這樣的女兒……」律怡忍不住又抽了張衛生紙。 「帶著這樣的感覺,堅強又有智慧的媽媽,她可能一開始並不是那麼重視妳,但她最後,她好高興有妳這樣的女兒,帶著她對妳的愛,讓我重新邀請媽媽進入我們的晤談室好嗎?」

「什麼意思?是像觀落陰這樣嗎?我真的好想去,可是有人說,我如果這樣做,可能我媽媽反而會一直留在人間走不了啊!」

「不是的,不是觀落陰,只是想邀請妳心裡那個堅強、有智慧,對妳也充滿愛的媽媽,把妳心裡的那份記憶帶出來,讓她坐在妳旁邊好嗎?」我一邊說,一邊拿了一個粉紅色的抱枕放在律怡身邊。

「嗯!好的。」律怡閉上了眼睛。

「可以試著看著媽媽,在心裡問她一些問題嗎?」

「可以的!」

「請妳問她,如果妳不再對大哥讓步可以嗎?」沉默了半晌,律怡嘆了口氣:「不知道,她沒有回答……」

「問媽媽,她希望妳繼續幫助大哥嗎?」律怡很快的回應:「她希望!」

「再問媽媽,可是如果繼續幫下去,很可能會拖累妳的家,包括妳自己、妳先生和兩個孩子,讓妳們要一直活在恐懼和擔心裡面,她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嗎?」律怡再次很快的回應我:「她不希望!」

「好的,再請問媽媽一個問題好嗎?請問她,如果為了妳自己、先生、孩子和這個家,妳必需對大哥不再讓步,必需拒絕她唯一的兒子,她可以諒解妳這樣的決定嗎?她會原諒妳嗎?」律怡看著抱枕,口裡小聲唸著,伸手再抽了一張衛生紙。

好半晌,律怡展開久違的笑容,她邊流淚邊笑著說:「媽媽同意了,她會原諒我,她會,她說,她希望大哥好,但是也希望我好,希望我自己的這個小家庭都能過的好。」

「要去醫院了嗎?」看到律怡走進,先生忙站起身,把書本合上。律怡突然伸手捥住了先生的胳膊,滿臉笑意的說:「不急不急,你先陪我去路上隨便走一走,我們好久沒散步了!」

先生摸了摸律怡的額頭:「怎麼了,妳不舒服嗎?」律怡笑著搖了搖頭,把先生摟得更緊了,她說:「沒有沒有,只是我終於夢到了媽媽,我終於夢到了她,一個好夢,我好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

其實,她從來沒有離開,
只要你願意往內看,
她一直守護著你,
她仍然在你心裡。

 

來源:蝙蝠電子報2013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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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敵忍者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老舊的公寓裡,
婦人推開唯一的木頭窗,
尖銳的吱吱嗄嗄聲帶來耳膜上的一陣刺痛。
婦人嚴格禁止任何人再去觸碰。

一年過了一年,
掛滿紅燈籠的大喜日子,
鞭炮聲中迎來了穿著婚紗的媳婦,
不知情的她推開了那扇窗,
吱吱嗄嗄一如往昔,
眾人一擁而上,
制止聲和告誡聲此起彼落。

太陽光再次灑下,
媳婦又伸手推開那扇木頭窗,
婦人掩著耳大聲喝叱,
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
婦人瞪大雙眼,疑問的面容轉向媳婦。
媳婦笑盈盈晃了晃手中的那瓶液體:
「我昨天上了些潤滑油,不會再發出怪聲了!」
走到窗邊,
綠意盎然的草地、清新徐來的空氣、公園裡滿溢笑臉的老人與小孩,
婦人自言自語:
「這幾年,我怎麼會錯過了這麼多?」

「老師你好,我是俊彥媽媽。快啊!跟老師打招呼,才是乖小孩啊!」

「老師好!」一個唯唯諾諾,透著緊張的童稚聲音。

俊彥,今年剛升上小學一年級,雖是弱視的孩子,絲毫不以自己的特別為意,卻因突然的不肯上學讓媽媽極為焦慮。

「老師啊!俊彥這孩子一向很乖很聽話……」

「嗯!」我連忙打插,給俊彥友善而肯定的大大笑臉。「我同意,妳看他這麼聽媽媽的話,有禮貌的跟我打招呼,對不對,俊彥?」

「對啊!」
「你以前在幼稚園一定表現很好,那裡的老師很喜歡你,對不對?」
「對啊!」俊彥回應得更快,臉也抬得更高。
「你有好朋友嗎?」
「有啊!」
「幾個呢?」
「有四個!」
「好棒,有四個朋友耶!那你們都玩些什麼啊!」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俊彥難為情的看看媽媽,又看看我說:「電腦,電腦的遊戲啦!」

媽媽忍不住插話了:「老師,他真的超迷電玩,我跟他說要休息一下再玩,眼睛才不會受傷,他常常忘了時間……其實,我們這次來找老師,就是因為時間,那些表現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

「嗯,媽媽,我想先聽一下俊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讓他煩腦的事,如果他說的不正確或不夠詳細,等會兒再請妳補充好嗎?」

俊彥開始娓娓訴說因為上了小學,以前星期一、三、五都是半天,下午就可以回家,但現在只剩下星期三下午可以回家,其他時間都要待在學校的痛苦。

「我沒辦法,我會想媽媽啊!」俊彥更靠近了媽媽,抓著衣角難為情的說。

「羞羞臉啊!都已經小學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只要下午四點放學我就會去接你,你要跟其他同學一起留在學校,老師和同學不是都對你很好嗎?多半天時間而已啊!」

「多了『兩』個半天耶!」他嘴裡嘟囔著。

「老師,就是這樣,俊彥現在會不想去上學,更黏著我,如果到學校不是哭就是吵著要去保健室不留在教室,我一天到晚被叫去學校,現在真的已經沒有耐性了,他已經六歲了耶!這孩子怎麼都講不聽,那麼拗!」

聽著媽媽喝叱,俊彥低下了頭,小聲的呢喃:「我不想上學……」

「謝謝你們,我了解了,我們等一下再談上學的問題,我先跟俊彥多聊一下你剛才說的那個電玩好嗎?」

「電玩?」媽媽似乎覺得我有點無里頭,但是俊彥已經高聲的問:「你是說我和同學玩的那款遊戲嗎?」

「對啊!老師眼睛不好,而且平常沒時間,但是我很想多知道一些電玩的事,你可以幫我介紹一下你最愛玩的那款遊戲嗎?」

俊彥掩藏不住內心的興奮,好高興我居然對他的電玩有興趣。那是一款名為「無敵忍者」的遊戲,在過程中忍者要修鍊許多特殊的忍術,每一關如果獲勝都可以得到寶物,過五關斬六將後,最終能得到一件閃亮亮又刀槍不入的黃金無敵忍者衣。

「你那麼強,一定有破全部的關對不對?」
「哈哈!我有兩次耶!」俊彥比出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最難練的忍術一定威力最強吧!」

「對啊!像是護身忍,我練了好久,就像是隱形盾牌,啟動它就不怕敵人攻擊了;還有,那個移動忍,就像是哆拉A夢的任意門,你就可以突然到另一個時空去了哦!」

「這麼好玩,就像霍爾的移動城堡嘛!」

「對對對,還有一個忍術也是大絕招,叫做狂鏢忍,突然變出千手千眼,還會發出金光,敵人根本分辨不出你是要從哪裡發射飛鏢,真帥啊!」

口沫橫飛的我倆開心的談論著無敵忍者中的各種忍術和關卡。

我突然問:「俊彥,你不覺得,我們上學很像玩無敵忍者嗎?」
「哪像啊!忍術比上學好玩多了!」
「哦!原來你覺得上學不好玩啊!」
我想這就是關鍵所在,怎麼讓上學與電玩一樣有趣呢?「對啊!我會想媽媽,我想要回家……」

「嗯,看來『想媽媽』和『想家』這兩個敵人軍團很強大哦!會用各種方式偷襲你,你一定要練超強的無敵忍術來對抗他們的,媽媽,妳也來當我們的智囊團好不好?剛才你說是哪三種忍術最難練但是也最強呢?」

「護身忍、移動忍和狂鏢忍!」俊彥的鬥志高昂,準備要開始練忍術了!

「我們先練護身忍,有什麼讓你在學校想媽媽的時候,一練,就好像有隱形的盾牌,可以讓你擋住敵人的攻擊嗎?」

「不知道……」俊彥想了想,但用力的搖著頭。
「媽媽妳覺得呢?」
「如果帶一張我的照片怎樣?當你想我的時候就拿起來看!」

「不要,我要一張有我有妳,我們兩個一起玩,玩的很開心的照片。」媽媽的建議刺激了俊彥孩童豐富的想像力。

「可是俊彥,我不懂耶!看著照片不是會讓你更想媽媽嗎?怎麼能成為你的護身忍呢?」

「因為我在看照片的時候就會想,再過一下子媽媽就會來接我,我就能跟她抱在一起,很開心啊!哈哈哈!」

「好好,這個主意真不錯,我被說服了,一張你們兩玩得很開心的照片,媽媽,如果回去找一張給俊彥隨身帶著可以嗎?」

「小事,沒有問題啦!」

「再來,是我的移動忍了!」俊彥迫不及待的開了頭。

「想想……想想……有什麼可以讓你移動到別的地方呢?可能身體還是在學校裡,但心可以跑到其他地方,這樣敵人就找不到你了!」

「我知道了,算數學!」俊彥開心的拍手大叫。

我搔著腦袋:「我又不懂了,算數學怎麼會變成移動忍呢?」

「因為我每次算數學都超認真的。」

「這點我可以作證,俊彥算數學的時候,別人叫他都聽不到呢!」媽媽舉手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

「對,我算數學的時候什麼都會忘了,所以敵人如果要來找我,我就移動到數學題目裡,他們就找不到我囉!」俊彥為自己的聰明好是得意。  

「那你要隨身帶著一本數學題目囉!」
「當然啊!我一定會贏的啦!」又是一個勝利的手勢。
「咦!媽媽,怎麼只有妳過來,俊彥呢?」
「他去上課了啦!」
「真的嗎?可是我們還沒討論到最後一個狂鏢忍耶!」

「他已經發明了好多忍術,他要我把這個給你看!」媽媽從提袋裡拿出一套鮮黃色的童裝,上面用著黑色的奇異筆寫了歪歪扭扭的四個注音符號的大字「無敵忍者」。

「哈哈!看來他已經贏了,拿到最後的寶物囉!」     

婦人被發出尖銳怪聲的窗戶困擾多年,
關住了窗戶也關住了自己,
其實,需要的只是幾滴潤滑油。

我們也經常被以為無解的問題糾纏著,
但是,天下很少有完全不能解決的事情,
只要你願意探究事情的根源,
並且相信自己能夠解決。

面對,沒有這麼可怕,
處理,沒有想像中的困難,
解決,也沒有那麼遙不可及,
快給自己上幾滴潤滑油吧!

 

來源:蝙蝠電子報2013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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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和尚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享譽國際的知名教授要來演講了,
三百個座位供不應求。
學生們進場前猛然一楞,
唯一的出入口地板上,
大剌剌躺著一個鮮黃的香焦皮。

教授準時前來,
他急踩剎車,
瞪大眼睛端詳這個不速之客,
全場都靜了下來。

教授大聲斥喝:「香蕉皮,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坊,你應該要躺在垃圾筒裡的!」 全場爆出了笑聲。

教授伸出食指,歇斯底里的大吼:「知道嗎?如果有人踩到了你滑倒了怎麼辦?還不趕快給我到垃圾筒裡!快滾!」

「教授啊!你不可能把香蕉皮罵進垃圾筒的啦!」看不慣教授耍寶,迫不及待想開始聆聽的學生說。

怒容轉瞬消失,堆起一臉的笑,「同學,可以麻煩你再為大家說一次嗎?」

「我沒有什麼問題啦!只是社工要我問一些事而已。」

張麗,今年四十歲,本來是一家外銷成衣公司的職員,因視網膜色素變性的來訪,視力在這十年間迅速退化,社工因她的不停要求和抱怨向我求救。

「你是第一個視障心理師對不對?那你一定常被人家拒絕囉!」

「有時候啦!妳是想跟我討論被拒絕的事嗎?」

「我也常被拒絕,我只是要求我應該要有的資源而已,他們都不給我,被原來的職場拒絕就算了,連這些視障機構,他們不是說要幫忙我們有尊嚴的活著,還要幫我們取得工作嗎?結果,要什麼沒什麼,真是……」

「你希望有什麼呢?」

「這就是重點啦!像我們不是需要什麼定向行動訓練嗎?他們是有派一個老師到我家訓練我啊!可是他真的有夠爛,我跟他說要在我家門口的這個紅綠燈加上有聲音的那種號誌,還有我家門口那些騎樓都是小吃攤,另一條還有狗狗的大便,這我怎麼走嘛!他說反應過了可是沒改善,就要我要學習適應!說每個視障者都是要學習適應的!什麼叫學習適應啊!我們已經夠辛苦了,他們那些明眼人怎麼能了解!」

「我就跟社工反應要換一個老師,他們又說這個老師是很好的,反正換不成就是了,所以我就不學啦!真是氣死我了!」

「我已經跟社工說的夠清楚了,我就是要準備公務人員考試,可是……像是要準備的參考書目和考古題啊!他們說可以上網下載,我怎麼可能學的會什麼盲用電腦,我以前用滑鼠操作多方便,現在全部都要用鍵盤,還要聽那什麼鬼語音啊!他們是有派老師給我,學了兩三天我就學不下去了,我都四十幾了根本學不會這種東西啊!」

張麗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我現在唸書真的很不容易你知道嗎?我都要靠聲音,又不能作筆記,有很多書都沒有錄,不過我也覺得有聲書不好用,又不能作記號,還要從頭聽到尾……所以我就想到那時我住院啊!爸爸會唸報紙給我聽,我可以選擇要聽第幾版,只要唸標題,還可以要他把重要的文章剪下來,所以我就跟他們要求一個人幫我報讀啊!」

「結果……」張麗語氣一沉。

「沒有這樣的資源,沒有這樣的人力,沒有這樣的經費……反正藉口一堆!還建議我可以試著用其他的方法學習適應!又是學習適應,我們要適應的還不夠多嗎?他們都不幫忙,我根本沒辦法開始唸書還考什麼試啊!」 

「你一定很會爭取資源吧!我是要跟你問這個啦!」張麗終於把發球權給我了。

「好啊!我很樂意分享。不過我可以知道妳為什麼會想學定向和想考公職嗎?」

「學定向才可以獨立啊!我不想成為別人的累贅,我沒結婚,都是跟爸媽住,他們年紀都大了,他們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公職考試,這不是很明白嗎?因為我想要有個安定的生活,所以要有穩定的經濟收入啊!」

「妳以前有讀過『蜀之僻,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嗎?」

「就是兩個和尚要去取經對不對?那個富有的和尚沒有去成,窮和尚卻去了!那跟我問你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妳知道為什麼窮和尚去成了嗎?」

「因為他很想去啊!所以我記得他就沿途化緣什麼的!」

「對啊!那妳知道為什麼富有的和尚他也很想去取經,卻沒去成嗎?」

「因為他想很多啊!像是錢不夠、吃不好、穿不暖之類的吧!反正擔心的事總有一堆。」

「是啊!取經就像是我們要達成的目標,想要獨立讓爸媽放心所以要學定向,想要有個安穩的生活所以要考公職,而我們這個和尚是要如何呢?是要等待所有的資源按照我們最需要也最想要的方式就定位後才上路,還是就算有不如人意之處,仍願意調整自己換個方式前往呢?」   

「原來……原來……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學習適應嘛!」冷風吹過,我似乎看到了張麗給了我一個大白眼。

「不,不,我想妳誤會了,這不一樣的,我不是要妳適應,可以爭取的我們一定要爭取,就如同妳知道的,我走這條路也爭取了很多我認為應該要有的資源,但是,現實就是不可能有完全如你所願的事……」

「難道我們就不能抱怨嗎?面對那麼多不公平!」張麗提高了音量。

「可以,當然可以,大聲抱怨是妳的權力,但是,總是抱怨只會讓你離想要的資源越來越遠。我只是想說,如果因為這些不公平就停下了前往目標的腳步,沒有人會損失,只有你自己。」

「不停下腳步,我又能如何?」

「如果妳想去高雄,但是最快又最方便的交通工具『飛機』就硬是不飛,妳可以選擇就不去了,或是高鐵、火車、汽車、摩托車、輪船……可能多花一些錢、時間或體力,但是,最重要的,妳會到達高雄的。」

「妳怎麼做到的?」兩年後,在放榜的名單上,我發現了張麗的名字。   

「哈哈!社工給了我一些視障者的名單,我去問他們的讀書方法啊!他們建議我可以學什麼用什麼,我覺得可以試試看的就學起來啦!像我現在還不是很會電腦,可是會用他來播那些涵授課程的DVD,還有一種機器只要把電子檔放進去就會唸出來,我也買了一台隨身的mp3,如果聽到什麼重點我就錄起來,到時候複習就比較容易啊!」

「妳不覺得這些方法耗時又費力嗎?」

「覺得啊!但是,這是我的人生,如果爭取不到我想要的資源,我不會因為要多繞點路就停止取經的腳步!」

你不可能把香焦皮罵進垃圾筒,
你也不可能透過抱怨讓人生就定位。
人生是自己的,
世界上不可能有盡如人意的事,
停滯不前就只有你一個人會損失。
直的走,衡的走,
跳著走,進兩步退一步的走,
別讓任何阻止了你靠近目標的腳步。

 

來源:蝙蝠電子報2013年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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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中之珠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請賜給我們胸襟和雅量,

讓我們平心靜氣地去接受不可改變的事情;

請賜給我們勇氣,

去改變可以改變的事情;

請賜給我們智慧,

去區分什麼是可以改變的,什麼是不可以改變的。

(出自:尼布爾祈禱詞)


 

「老師你好,這是我的孩子小珍。」爸爸壓著小珍的頭點了一下,隨即又拉她坐在自己身邊。

 

小珍,高一的歲月即將落幕,在國中時期即因為腦瘤直接壓迫視神經而數度進出醫院,身為廚師的單親爸爸一肩扛起所有責任,一同度過了艱熬的時刻。

 

「跟老師說啊!妳在學校遇到什麼困難,老師也是國中長腦瘤才看不見的,她可以幫忙你啊!」

 

緊急的催促只換來更多的默默無語。「妳這孩子怎麼這樣,在家裡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算了,由我開始說好了!」

 

看著爸爸的話匣子就要打開,我趕忙補了一句:「小珍,那請你仔細聽,我不希望誤會妳,所以爸爸如果有任何說的不對的,妳都一定要糾正或補充讓我知道哦!」

 

「小珍啊!從她失明了以後,什麼話都不跟我說,反正她高中以後跟同學關係也不好,成績也一落千丈,整天抱怨東抱怨西,反正她就覺得看什麼都不順眼,好像大家都對不起她一樣!」

 

「你看,跟你說你也不懂,要不然就一直教訓我!」緊抿著嘴的小珍終於受不了開口了。

 

「本來就是啊!叫妳讀書還不是為了妳好,妳國中的時候不是都全校前幾名嗎?妳很聰明,怎麼不好好讀書呢?已經是視障了怎麼還可以不讀書,像老師,也是唸到了研究所才能做這樣的工作啊!我是希望妳以後可以做妳喜歡的事啊!」

 

「讀不下去啊!」

 

「不是讀不下去,是妳根本沒有讀書方法,教妳學點字也不要,聽有聲書也不要,妳應該要接受自己現在就是需要這些東西的啊!」

 

「我根本聽不下去,一聽就想睡,也不能跳著聽,爛死了!」小珍僅挑了有聲書的事回應了爸爸。

 

「那與同學相處啊!我有跟妳們導師談過,他說你不拿手杖,會撞到別人,別人也會撞到妳,妳又不跟同學說妳眼睛看不清楚,不知道談到什麼妳就變臉,老師本來有指派每天一個小天使幫妳,妳又說不需要,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我會自己解決啦!不用你操心。」

 

「妳老是覺得自己比不上別人,失明又怎樣,像老師,不是還是可以當心理師,妳問她,她不是也用手杖,也用點字或有聲書,還不是唸的那麼好,只要努力妳就不會比不上別人的!」

 

小珍猛然站起來,又難過又生氣的大聲咆哮:「你又不是我,你怎麼懂我的感受!」

 

「妳每次都這樣說,這次老師懂啊!老師懂啊!所以我不是帶妳來跟她說嗎?」小珍轉向我,指著爸爸說:「老師你看,他就是這樣!他每次都說要跟我溝通,這怎麼溝通啊!」

 

我平和的說:「我想我大概了解了,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好嗎?」我把頭轉向一邊:「我可以先跟爸爸聊一會兒嗎?」

 

「是,是!」擔任廚師的爸爸像個士兵一樣應答著。

 

「你有做什麼蚌殼料理嗎?」

 

「我每天都要炒一大堆蚌殼啦!這還是我們店裡有名的菜呢!」

 

「爸爸,請問你在炒蚌殼之前要怎麼做呢?」

 

「要讓它吐沙啊!」

 

「對了,那爸爸,蚌殼如果是活的,它們都是緊緊閉著的,你要怎麼讓它們吐沙呢?用力敲打它嗎?還是用力把它撥開呢?」

 

「不行不行,這樣它們會關得更緊,你只要把它們放在溫水裡就可以了,它們自然就會吐沙了。」

 

「為什麼它會自然的把殼打開呢?」

 

「因為蚌殼覺得很安全,很舒服啊!」

 

「爸爸,你知道嗎?孩子也像蚌殼,越是用力想幫忙她,她反而會關得更緊,讓她覺得跟你說是安全的,是舒服的,她才願意打開自己吐沙。」

 

「我不知道,原來孩子也像蚌殼……我要像溫水,要怎麼樣才是溫水呢?」

 

「嗯,我也不知道,那要請小珍教你啊!」

 

「要我教你嗎?」小珍清了清喉嚨:「就是啊!每次都要聽我講完話才可以發表意見哦!不要老說一些我應該怎麼樣、不應該怎麼樣、批評我或是分析我之類的……就像國中一樣,多花一些時間陪我玩,陪我聊天,不要整天都說些讀書、學東學西的事……對啊!那時我們不是很快樂嗎?下班後你都會帶店裡的食物回來,我們一邊吃一邊說發生的新鮮事,真的好快樂……那時我什麼心事都會跟你說的,你還記得嗎?」掉進了時光的河流,小珍憶起國中時的快樂,語調中帶著點激動。

 

「記得啊!可是我想幫妳啊!」

 

「小珍、爸爸,這是我們面對的第二個問題。」

 

我把臉轉向小珍:「如果妳真的是一顆蚌殼,妳知道蚌殼裡有什麼嗎?」

 

「蚌殼裡,不是就是蚌肉嗎?」

 

「是啊!如果我放入一顆比較大的沙子,蚌殼吐不出來,它會怎麼做呢?」

 

「哦!哦!哦!會形成珍珠。」

 

「很好,放在軟綿綿的蚌肉上,蚌殼非常不舒服,但又無法吐出那粒沙,它面臨了兩個選擇,一個是繼續讓沙成為異物,不舒服的過完一生;另一個選擇是用蚌自己的養份包裹住沙,使它成為圓潤的珍珠,讓它變成自己的一部份。」

 

「可是沙子讓我什麼事也不能做!」聰明的小珍馬上就聽懂我話裡的涵意,有點生氣的說。

 

「沙子可以吐掉嗎?」

 

「不行,醫生說要等視神經複製的技術才行,不知道還要等多少年……」

 

「突然的視力下滑一定使妳原本的世界崩解了,所以如果妳選擇要整個人被生氣和悲傷填滿,抱怨所有的不公平,我覺得這個選擇非常自然也合理,我一開始也是的……」

 

我放慢了速度:「但是,如果妳願意,我真心希望妳能挪出一點點心力來適應這個暫時改變不了的現狀。我知道現在的妳還不相信沙子會變成美麗的珍珠,但我保證,只要妳願意,絕對是有可能的。」

 

「你已經把沙子變成了珍珠對嗎?」

 

「我不確定它夠不夠大顆做成項鍊耶!」我傻笑著。

 

「但是現在它在我裡面我一點都不會不舒服,很自在。」

 

「嗯,我也想跟你一樣;可是,感覺好難,好難……」

 

「的確,讓沙子變成生命裡的珍珠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讓我和妳的溫水爸爸陪妳一起走好嗎?」

 

小珍露出了高一年紀該有的捉狹笑容:「溫水爸爸,你要用溫水陪我哦!」

 

兩個禮拜後我們又見面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居然遲到了,讓你們久等了!」

 

「老師你別急,我們可沒閒著,才聊到精采的地方呢!」爸爸和小珍用手肘輕輕撞著對方的身體,兩人都咧開大嘴笑著。

 

「怎麼回事,才兩個禮拜不見,我是不是找錯了人了,我要找的是小珍和她的爸爸哦!」我故意調皮的問。

 

「小珍,妳說,我這溫水做的不錯吧!」爸爸驕傲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不過我這蚌殼更是厲害,我已經開始學盲用電腦囉!快要變成珍珠了!」不甘示弱的小珍也大聲邀著功。

 

我知道離終點還有段距離,但我確定,他們已經準備好一起上路了。

 

安全的溫水,

才有可能使蚌殼緊閉的心門打開,

接納人生中無可改變的事實,

適應生命中充滿挑戰的環境,

才有可能使沙子不再疼痛,

成為耀眼奪目的蚌中之珠。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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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火不容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冬天來了,
冰雪覆蓋了整座森林,
沒有花,沒有草,
只有枯枝和北風咻咻的呼聲。

拉緊了大衣和帽子,
你走在荒涼的山路上,
一條蛇,來不及找個避冬的山洞,
捲著身體奄奄一息。

寒冷的風聲仍然呼嘯,
惻隱之心漸漸升起,
把蛇抱在懷中,
用大衣包覆牠,
用體溫暖化牠。

蛇醒了,
重重的咬了你一口,
你又氣又虛弱的大罵:
「我救了你,你怎麼這樣對我?」
蛇停下了遠去的腳步,顫抖著回頭說:
「對不起,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是一隻蛇,在你懷中我還是一隻蛇。」

敏如,今年25歲,先天性白內障使她從小面對視力的不方便,但如此的障礙卻絲毫沒有擔誤她的生涯發展,前進的腳步也從未遲疑。目前的她是某學校的研究生,正準備叩開另一扇人生的大門。

「老師,你要專心聽不可以笑我哦!我覺得我是個好自私的人啊!尤其在面對感情上……」

「嗯,妳有對象嗎?」

「有啊!我跟他交往大概已經半年了,他在台南工作,而我在台北唸書,所以一直是分隔兩地的遠距戀愛;而且,我們在一起的一開始我就出國遊學去了,那三個月他都會守在skype旁邊等待我上線,也會寄一些生活用品給我,回到台灣以後,他也對我很好,每次見面的時候都非常興奮,也送了我好多小禮物,甚至我生日他還送了我一款智慧型手機……」

「看起來他對你很好哦!這是妳的困擾嗎?」

敏如低頭望著地板說道:「對啊!我覺得和他相較,我真是個好差勁的人啊! 他為我做了這麼多,給了我這麼多,我是真的愛他啊!可是,24小時都黏在一起,想到這樣,我就覺得我快窒息了。」甜蜜的背後原來藏著是苦瑟的滋味。

「心中很有罪惡感是嗎?」

「對啊!我超有罪惡感的!我能感受到他希望我更有回應的,像是他會偶爾酸酸的說:『如果妳也對我這麼好就好了!』或是他生日前就問我是否準備了什麼驚喜給他,我說沒有,他生日時我也只送了禮物但沒有準備什麼驚喜,他就露出有點失望的表情。我知道他真的是有期待的,只是可能怕給我壓力吧!」

「然後呢?對於這樣的期待你怎麼辦呢?」

「我盡力了啊!像上個週末,我們約好星期日見面,他問我能幾點碰面,還加了一句:『我不希望像以前一樣是下午,我想早點見到妳!』我本來是真想跟他說下午的,這樣我們頂多在一起五、六個小時而已,可是我聽到他這樣說,我就說上午見面好了,但是當我看到他,我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開心,而是在想之後有那麼多時間要在一起,他又這麼希望我們黏得緊緊的,怎麼辦啊?你說我是不是很不應該,可是我沒辦法啊!」

「真的快窒息了,這種感覺是針對他嗎?」

「其實跟每個人都是,包括我的家人和朋友,我真的很需要獨處,我也很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時間,我可以一個人去逛街、看電影、吃飯……別人覺得我會感到孤單,可是我非常享受,不只是享受,應該是我需要,我需要與人群拉開一段距離才能再走進去。」

「看起來妳已經為對方努力改變也配合他了,妳覺得最困擾的是什麼呢?」

「因為……因為我不想失去他,我覺得他一定會想我沒有那麼愛他,我怕如果我不回應他,他給我的愛會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所以我逼著自己回應他,可是,我不想再逼自己了,我覺得這樣下去好痛苦,我好不自在,有時候分開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渾身酸痛,還會噓一口長氣……怎麼辦?好好的一場愛情,真的走不下去了……」

「敏如,我不知道這樣的比喻恰不恰當,但站在我一個旁觀者的立場,我看到的是——你們真的好不一樣。」

敏如同意的點點頭。

「我看到的你們,一個是『火』,是那麼的熱情、那麼的主動示愛、那麼的摰熱傳遞情感;另一個卻是『水』,冷靜、穩定、需要自己的空間。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你們本來就是不同的。」

「對對對!就像這樣,他是火,我是水。」

「是啊!他的熱要把妳給燙傷了,可是妳擔心自己的冷也會把他給澆熄了;他可以一直燒一直燒都不會退,但是妳卻是慢熱的,慢慢才能被煮沸,而且不能滾太久,要不然會被燒乾了!對嗎?」

「嗯嗯嗯,怎麼辦?我們就是這麼不同的,真的只有水火不容嗎?我們可不可以改變成一樣的啊!」

「妳已經努力變成一團火了,妳覺得有可能嗎?」

敏如大力的搖著頭:「沒辦法,忍一時可以,忍兩天我就受不了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這樣太痛苦了!那是不是……是不是我們不適合啊?」

「沒有兩個人是適合的,也沒有兩個人是不適合的。」

「老師,這太玄了吧!這是哲學嗎?」

「妳有看過哪一對夫婦或情侶是完全一樣的嗎?不管私底下、台面上、想法、習慣或價值觀?」

沉默過後敏如再次搖著頭肯定的回應:「沒有,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

「人和人的差異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但重要的,不是差異的問題,而是你們願意如何面對差異才是真正的問題。」

「面對差異?可是你不是說人是不能改變的嗎?」

「面對差異不是指你要抱持著改變對方的心態來相處,而是不再將差異視為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把彼此的不同攤開來談,不是要爭誰對誰錯,也不是要誰改變,只是讓兩人都好好認清彼此的不同,若要繼續這支雙人舞,就必需共同調整步伐,才能舞出和諧的一段愛情。」

「老師,芯儀老師,等一下!」拿著手杖走在學校的我被突然的聲音叫住。半年不見的敏如氣喘噓噓的跑到我面前,身旁還拉著一個跟她同樣上氣不接下氣的他。

「老師,我是敏如啦!你還記得我嗎?我跟你談感情的事啊!這就是我男朋友啦!」

他一臉堆笑,伸出兩隻大大又溫熱的手緊緊的握住我的手說:「老師您好,我今天特地休假來看敏如,因為今天是她的生日。」

「幹嘛說啊!」敏如不高興的給了男朋友一個大白眼。

「老師,你看,我們現在還是一樣,一個是火一個是水,但水火相容囉!」

人與人的差異是必然的,
尤其在感情的親密關係裡。
我是我,你是你,
改變習慣是可能的,
但改變本質卻是困難重重的。
所以,
認清差異,是心的智慧,
面對差異,是愛的真諦。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1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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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ay 11 Wed 2016 13:14
  • 治水

治水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探出頭來,
在一片柔軟的泥土上,
伸長脖子,
滿地綠意映入眼底,
望向花兒,
肆意在四周綻放,
許下誓言,
他決心守護這片美好。

長高了,變壯了,
他用力生長,
大風吹,豪雨來,
他仍然挺立,
豔陽下,蟲蛀了,
他咬牙保護,
枝斷了,葉枯了,
他以為這姿態會使一切恢復美麗。

 

「那天啊!我不知道她怎麼了,我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她就開始一直流眼淚,我叫她有什麼不開心的可以跟我說,或是就哭出來,她就一直用手摀住嘴巴,摀得緊緊的,然後一直對我搖手,我想說什麼,她就衝出門口了!」社工在火車站與我會合,前往機構的車上一臉莫名其妙的這麼說。

「隔天啊!她又來我們這裡學插花啊!就是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再想問,她找到什麼機會就溜走了。我真不知道她怎麼了,只覺得她應該有談話的需要吧!」

社工緊握著方向盤,我凝望著擋風玻璃上不斷搖著頭的雨刷。

「天啊!這裡怎麼那麼爛啊!才下兩三天的雨,怎麼又淹水了!有夠討厭的!」遲到了二十分鐘的幼琪滿是狼狽,手上的雨傘似乎愧疚自己的無用,她用身體向後頂著推開了門。

「幼琪你好,我是芯儀,謝謝妳下這麼大的雨還是願意過來。」
「真是的,下雨天最不方便了,還到處淹水,好險我穿了雨鞋,麻煩死了!」

「對啊!尤其像我們視力不好的人,真的是非常不方便,所以……真的謝謝你。」

「嗯,還好啦!」

不知道是我敏感,還是真有什麼觸碰了幼琪,感覺空間中好似熱絡的氣氛突然產生了一點變化。

「幼琪,妳知道我也是個視障者對嗎?我現在只有左眼可以看到光和大的色塊,妳呢?」

「指甲,我現在只能看到指甲的大小。」
「這不是一個太好的話題,但是我是15歲得腦瘤以後失明的,我可以也知道妳是發生了什麼嗎?」

「嗯……嗯,糖尿病……五年前開始。」
「我想從看得見到看不清,真的是需要很多的心理調適,妳是怎麼熬過來的呢?有人陪妳嗎?」

「嗯……嗯,我想想……」幼琪搖著頭說:「沒有,都是我一個人,就是忍住啊!忍住啊!」
「這麼多的苦,都是妳一個人用忍的嗎?」

「要不然怎麼辦呢?我不能讓別人再為我擔心了,到處哭訴說我看不見有多可憐嗎?我做不到!我不是個脆弱的人!」強壓下的苦痛掙扎從幼琪的聲音中流露,用力握緊拳頭。

「所以,不是沒有人願意陪伴妳,而是妳不想讓別人靠近妳心裡的苦對嗎?」

我溫柔且不帶指責的口吻讓幼琪緊閉的心出現了一些裂縫,她的聲音變得哽咽,慌忙掏出皮包裡的衛生紙,強迫維持鎮定的說:「我們談別的話題吧!」

「你的家人呢?願意讓我從你口中認識他們嗎?」
收起了情緒,幼琪字斟句酌的說:「爸爸媽媽,爸爸已經去世了,我們家有五個姊妹,我是老大……」

「了解,那妳現在跟誰住呢?」
「跟我媽,還有最小的妹妹……老大跟小妹住在一起,還靠小妹養……真想不到!」長長的,她嘆了一口氣。

「五姊妹中的老大,我想妳小時候一定花了很多心思照顧她們,可能就像妹妹們的第二個媽吧!」

「是啊!她們都說我就像是顆大樹,靠著我總是覺得安心,我也好努力的更堅強,可是,現在……」

「爸爸過世了,我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肺癌,他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覺得好遺憾啊!」

「我一直想等我有能力回饋他的,都已經存夠錢要帶他出國的……」感覺自己說的太多,幼琪慌忙低下了頭。

「媽媽呢?她一切好嗎?」
「我媽她……有老年癡呆症,是輕微的啦!都七十幾了……不是我幫忙她,還要她幫忙我……真是不孝女!」
「嗯,好多的自責!」

「我賺了錢……應該是回饋他們的時候,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了……」

「妳的想法很好,但幼琪,妳一定有聽過大禹治水的故事吧!」
「大禹治水?我曉得啊!你怎麼會突然提這個?」
「嗯,我知道有點突兀,可是這很重要。」
「很重要?你說吧!」好像在重溫歷史課本,她給了我發言權。

「三過家門的大禹花了十三年的時間治水,終於成功了,可是妳知道禹的爸爸,他叫做鯀,他也花了九年的時間治同一條水,但是失敗了嗎?」

「有有有,我記得國中課本好像有教過!」
「妳知道為什麼他們一個人成功,一個人卻失敗嗎?」
「好像……我記得好像是他們用的方法有什麼不同的樣子!」

「對,沒錯,鯀是用圍堵的方法,築更高的牆,用更厚的土想要把水困在河裡,就像我們現在蓋防坡堤一樣,但是大水一來,水還是淹過了堤防,氾濫成災……」
「對對對,大禹是用疏導的方法。」

「沒錯,妳歷史讀的很好哦!大禹的確是用疏導的,他挖了好多條、大大小小的渠道,就像我們現在的下水道一樣,大水來的時候,只要這些溝渠暢通無阻就不會淹水了。」

「難怪,你們台北好像很少淹水,因為有很多排水系統,我們這裡卻一下雨動不動就淹,我們只會圍堵而已!」幼琪摸著自己溼露露的頭髮,若有所思。

「幼琪,情緒也一樣!」
「情緒像水嗎?」
「是的,如果妳願意看看自己,一直用堵的,遲早是壓不住的……」

「我嗎?你說我嗎?我已經感覺自己堵不住,快潰堤,壓不了了!只要再下小小的一場雨……」帶著一些嘲諷,幼琪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要怎麼疏導呢?」
「很多人用運動、聽音樂、看電視、唱歌等等方式抒發自己的情緒,但常常……」

我放慢了速度,注意著她的反應:「常常……這些方法也只是暫時有點幫助,但,最好的疏導方法是『訴說』,讓水流到別人那兒,讓別人有機會陪妳,妳也會覺得好過些,如果妳怕造成別人負擔,可以選擇跟像我這樣的心理師說。」

果不其然,當幼琪聽到「訴說」時,哽咽的聲音再度吞回了喉嚨。
「這不是代表自己很脆弱嗎?把最軟弱的地方表現給別人看,我做不到!」

「當然不,這是主動運用渠道疏導自己,是最堅強也最負責任的……妳一直習慣當大樹,也想要一直當大樹,但是,如果要當一棵真正能讓人依靠的大樹,妳更要懂得疏導自己,才能照顧別人,要不然,妳會倒,更會壓垮這些依靠妳的人。」

「芯儀老師,又想麻煩你了!」一個星期後,社工的聲音再度傳來。
「就是幼琪啊!她主動跟我說想再約你談談耶!不知道老師方便嗎?」
「好的,好的!」笑意在我心上漾開。
「我好樂意當她抒導自己情緒的渠道。」

情緒如水,
圍堵總有潰堤的一天,
壓抑總有爆發的一日,
開鑿渠導,學習疏導,
敞開心門,善用訴說,
才是治水之道。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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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流的旅程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一條銀色的絲帶,
小河流蜿延而行,
流過城市,流過村莊,
流過高山,流過幽谷,
他快樂的歡唱著。

他一直有個願望:
「不知道大海長什麼樣子呢?聽人家說大海是我們河流最終要去的地方耶!」
心中暗自決定,
小河流將以大海為目標,持續往那裡流去。

流過農地,流過草原,流過了一片荒蕪,
小河流覺得口渴,
「怎麼體內的水愈來愈少了呢?」
他覺得無力,面對著廣大的沙漠再也不敢動一步。

沙漠低沉的聲音穿過陣陣呼嘯的風:
「你只有把自己交給微風,它將會帶你投入大海的懷抱!」
驚恐的小河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你是說我必需改變自己的樣子交給這不知道會把我吹到哪裡的風嗎? 那我還是原來的小河流嗎?」

「芯儀老師,我又來跟你求助了啦!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溝通,唉呀! 不是他不好溝通,而是…反正你來了就知道了!」

第一次接到社工那麼無助又慌亂的電話,我做好了可能遇見三頭六臂怪物的心理準備。

佳盈,今年四十三歲,曾是一家證券公司的小主管,被醫生宣告患有RP (視網膜色素變性),目前是中度視障,但這種病沒有任何藥醫,只有等待視力逐漸下滑,終至面對可能無止境的黑暗。

「我的苦你能了解嗎?你是得了腦瘤突然一下子失明的,我還寧願這樣,像個活死人的心情你能懂嗎?」當佳盈從自我介紹中得知我是因腦瘤而失明後,她快速的褪除表面社交性的武裝,進入最深處,也是社工感到最無助的核心。

我心裡暗想:「一點一滴失去視力的痛苦生命,這恐怕比怪物更加困難啊!」

「之後我根本無法工作,老闆就把我遣散,毫不留情,我為他賣命了那麼久,他居然一點情面都不願給我!」佳盈的語氣越來越激動,看不見的我甚至懷疑她是否用手指著我的鼻子。

「你能了解嗎?每天早上我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著我的手指,數著一根、二根、三根、四根……我好怕哪天醒來我就看不見了,這種痛苦你能了解嗎?不能,你不能;你能幫我解決這些問題嗎?你不能;你能幫我重見光明嗎?你不能;那跟你談有什麼用?花這個時間有什麼用?」佳盈好像把我當成了出氣筒,把心中的憤怒以高分貝的語氣對我襲來。

走過失明的日子,我知道,這鼓怨恨,不是朝向素昧平生的我,而是恨老天、恨別人、更恨無能為力的自己。

「面對你的視力,我得承認自己的無能;但我想,在遇到這些誰也想不到的事時,如果一個人把苦往肚裡吞,是會更加痛苦的,如果你願意,我非常希望能分擔你心裡的苦。」

佳盈好似接受了我的邀請,也好似完全沒理會我所說的話,繼續高分貝的語氣:「我跟你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天要宣判我死刑,現在什麼也不能做,我只有一聽到什麼可能的方法就去試,氣功、瑜珈、針灸、中醫,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廟求神問卜,沒有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這種心情你能了解嗎?我只能等待,就這樣,只能等待,等待最後瞎掉的那一天!」佳盈的語氣充滿著無力、受傷與脆弱。

「好幾次,一點點小事就會讓我抓狂,那時候我就會故意張大我的眼睛拼命看電視,懲罰自己,不如早點瞎掉算了!瞎了以後就解脫了,總好過現在;但是,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夠好起來,你知道以前的佳盈有多厲害有多棒嗎?所有底下的員工都好佩服我,也能把家裡維持的乾乾淨淨的,更是養出兩個爭氣的小孩,都是市長獎畢業……我真的好希望能夠好起來啊!」

佳盈哭紅了雙眼,仍止不住生氣的繼續說道:「可是,那些視障的人都跟我鐵口直斷,要我認清終究會失明的事實,說什麼一定得這樣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鬼才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知道我的視力就是可能會退化下去,但我真的好希望老天能放我一馬啊!」

完全不知道時間表的視力退化,面對著這樣進退不得的生命,我能幫上什麼忙呢?

「佳盈,你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嗎?」在佳盈的怒火漸漸發洩完畢,情緒從憤怒、無助進入短暫的冷靜,我單刀直入的邀請,她欣然同意了。

「有一條小河流,它最希望的就是到達大海裡去,但是它遇到了一片廣大的沙漠,過不去了……」我突然停頓。

佳盈不愧是曾有許多人生閱歷的主管,她思考著我為什麼要說這個故事給她聽,點著頭說:「對,我就是遇到沙漠了!」

「沙漠告訴小河流,它必需把自己交給微風,才能到達大海,可是,小河流怎麼願意讓自己就這麼消失,它一直在掙扎,蒸發到微風裡的它還是原來的它嗎?」我再次打住。

「我想是吧?它蒸發成水蒸氣,凝結後變成雲,雲會下雨變成小河,許多小河流匯集以後就會變成大河,最後流向大海啊!」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實,佳盈絲毫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

「是啊!妳說得很對,小河流當然還是原來的它,它還是能到達大海,但是沙漠是在告訴它,它必需要換一種型態,換一種樣子了!」

似乎若有所悟的佳盈搖著頭說:「我從來沒想過,我總是想著,我只要再好好看一眼這世界就好,看看我的孩子,看看我的父母,我就不會那麼遺憾了!」

「一眼?一眼夠嗎?」我不解的問。

「不夠,永遠都不夠!原來我現在是那條掙扎著不肯改變自己,一定要重回以前樣子的小河流啊!」

「這是不容易的,選擇改變自己本來的樣子的確是很難的,蒸發以後隨著風兒到處飄泊的日子也絕對不好受,但是面對生命的障礙,我們必需放掉原本的樣子才能擁有新生命。」

佳盈點頭不語。

「想想什麼是妳的大海?是與孩子共同成長、是孝順父母、是能工作感覺自己有價值?我不知道是什麼,但佳盈如果願意改變自己原來堅持的樣子,妳一定會到達大海的!」

「芯儀老師,佳盈要我帶一些話給你,可是我聽不懂這些是什麼意思耶!佳盈說你一定會懂的……」電話那頭傳來社工遲疑的聲音,我也再次掉入了回憶的漩渦中,想起一個月前那一天的交會。

「佳盈要我告訴你,雖然水蒸氣還在身不由己的到處遊蕩,但她找到了希望幸福與快樂的大海,她的心裡會一直擁有這片廣闊的海洋。」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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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實驗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就這麼匆匆一瞥,
鏡中那血肉模糊的傷痕,
我摀著嘴,
怵目驚心的恐懼在臉上爬行。

不敢想,
身邊的人們,
你們會怎麼看待這醜陋?
臉上帶著什麼樣的表情?
投過來的是怎麼樣的目光?
會怎麼面對這一道可怕的傷痕?

「老師,我們有一個可能有點怪怪的個案,我們才把他推出職場不到三個月,他就跟同事鬧得雞飛狗跳,覺得大家都歧視他;但事實不是這樣的,他就不信,怎麼說也沒用啊!」

正雄,31歲,因為早產而嚴重影響視神經發育。12歲時曾企圖開刀重見光明,可惜結果使人失望,右眼全盲且換了義眼,左眼僅有0.01的視力。已經因為人際衝突而換了許多職場,目前在某家公司擔任電話客服的工作。

「哦!怎麼又這樣!你們這裡的人素質很差耶!」坐在晤談室等待的我已聽到抱怨聲從對面社工室傳來。

「你知道嗎?我每次走在你們這條路上總會有人一直給我白眼看,我走過去後還有一個老伯伯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真髒!而且還斜眼瞄了我一下,每次我來這裡都這樣,他是不是有病啊!」

「哈哈哈!」社工招呼著:「這是芯儀老師,有什麼困擾你跟她說吧!」那一臉苦笑的樣子,我想社工大概認為有病的是正雄吧!

「真是,都跟我作對!公司的同事啊!每個人跟我講話都很大聲,我又不是聾子!還會一群人圍在一起,當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就不出聲或突然解散了,你看,這樣是不是很明顯!而且我還有幾次看到他們用手指著我在說些什麼,可是我問他們,他們又都說沒有!跟我講話後關門又都關得很大聲,好像很不爽一樣,哼!我才不爽呢!他們不爽什麼啊!」

看著我一直專心的傾聽,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正雄的聲音一緊:「你會不會覺得我有病啊!我每次跟別人說起,他們就說我想太多了,沒這回事!像那個社工更誇張,他還要我去看醫生,可是老師你應該會相信我吧!」

「嗯!我相信那是你真實的感覺。」

「真的哦!對了,我有證據。有一位同事寫一封信給另一個人,可是他寄錯了,居然寄到了我的信箱,裡面是沒有指名道姓的罵我,但你看他所描述的那些行為根本就是我了!」

「你以前也會覺得別人對你不友善嗎?」

正雄的語氣除了生氣還帶了點憂傷:「從小我就感覺別人對我不友善,像家人會覺得我是累贅,嫌我笨手笨腳的!我也覺得對陌生人有更恐懼的感覺,他們好像都很討厭我,一直會對我行注目禮,我只是眼睛不好,有時候下樓梯小心一點而已,他們就一直看一直看……我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我覺得很多人都排斥我!」

「正雄,心理學裡有一個有趣的實驗,叫做『傷痕實驗』,你聽過嗎?」

正雄搖著頭:「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唸心理的!」

「美國有個大學請30名大學生進行一個旁人如何看待顏面傷殘人士的研究。 他們請了好萊塢的專業化妝師在這些大學生的臉上畫上一條血肉糢糊、怵目驚心的傷痕,之後再請他們去各個公共場所觀察別人對待他們的方式。」

「哇塞!好萊塢請來的化妝師!那傷痕一定噁心到爆了!」

「當然,那些化妝師可厲害了,而且都訓練有素,他們拿個鏡子讓這些大學生看了一眼;之後,精彩的來了,化妝師又假借必需塗一層粉在臉上定妝,抹去了大學生們原來臉上的傷痕。」

「什麼意思?你是說他們的臉上沒有傷痕了嗎?」

「是啊!他們的臉很正常……你想,他們出入各個公共場合以後回報回來的資料會怎樣呢?」

正雄摸著自己的腦袋想了想:「應該沒事吧!他們臉上又沒有傷痕!」

「嗯!好像應該是這樣,可是結果卻不是耶!他們回報回來都是說大家對他們都更粗魯無禮,動作更加大,會故意瞄他們或瞪他們,比較不友好,輕微一點的也會盯著他們瞧。」

「咦,好奇怪,怎麼會這樣?臉上明明沒事,卻還是感覺到別人異樣的眼光呢?」

「嗯!人的心真的好奇怪,他們的臉上沒有,但是心裡卻有著一道醜陋的傷痕,而當他們這樣看待自己時,也覺得別人是如此看他們的,可以說我們有怎樣的內心世界,就會有怎樣的外界眼光。」

我等著正雄慢慢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資訊,慢慢說道:「我高中失明的時候也發現,當我很扭捏自卑的時候,同學根本不知道怎麼跟我相處,有些人乾脆當我是透明人或異形:可是當我比較坦然自在的和眼睛和平共處,同學們慢慢也就願意靠近我了!」

正雄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的點著頭。

「表面看起來你一點傷痕都沒有,但正雄,你的心裡有嗎?」

正雄的沉默讓我有些不自在,一向滔滔不絕訴說別人如何歧視他,如今卻緊閉著自己的嘴巴。

「唉!怎麼說……我小時候一直都是唸一般學校,我的右邊的眼球是混濁的,還會凸出來,反正就是跟大家都不一樣!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但是同學們就一直笑一直笑……」正雄握緊了拳頭,壓抑的聲音中帶著許多不解、憤怒,更多的是悲傷。

「走在路上,路人也會停下腳步,還會有些阿姨或阿伯問我:『弟弟,你的眼睛長得怎麼不一樣?』坐在公車上,還會有坐位旁的小妹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現在我是已經裝了義眼,不仔細看是不會發現我很奇怪,我也一直要自己更勇敢的面對別人,但是,原來……過去的陰影一直都在。」掉入了時光的河流裡,正雄開始看見自己是如何一點一滴的被傷害,以致他現在以如此的方式回應這個世界。

「但是,請記住,現在的正雄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正雄了,是時候讓這些過去能真正過去,重新做現在的你了!」

等著連續來訪的下一位當事人,我目送著正雄和社工一起步出晤談。

十分鐘後社工慌張的闖進仍敞開的大門。「老師,真的嚇到我了!剛才我有些活動在跟正雄說明,跟他一起下樓去,居然被一位先生迎面撞上,正雄以前都一定會罵那個人沒長眼睛啊!自己都拿了手杖還會發生這種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之類的,這次居然跟對方說『不好意思』。天啊!他是吃錯藥了嗎?」

「那對方是怎麼回應的呢?」

「他就也說句不好意思啊!對,正雄聽到之後還笑了,他笑什麼啊?」社工真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嗯!這是好大的一步,我想他了解了!」

問題不是別人如何看待我們,而是我們如何看待自己。

只要願意開始改變自己的內心,你就能夠改變別人看待你的眼光。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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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愛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是什麼?像什麼?
草叢輕輕振動了一下;
稀稀稀,簌簌簌,
裡面躲的是什麼?

圓滾滾,轉啊轉,
紅通通的好奇大眼睛;
毛絨絨,手牽手,
兩隻白兔一蹦一跳的前行。

冷颼颼,一陣陣,
白兔緊緊相擁;
依偎著,摩梭著,
就這麼擁抱在一起。

結霜了,飄雪了,
是什麼使他們不安的扭動著;
用力的,拉扯著,
他們喊叫著卻仍緊緊相擁。

「請問是芯儀老師嗎?你好,我是怡潔媽媽,是我的朋友推薦我來找你的,他以前被你諮商過,你記得嗎?」

怡潔,今年二十五歲,從小父母離異,與母親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面對身心的挑戰。青春期的紅斑性狼瘡,讓她全身劇痛,必需常到急診室打止痛針才得以入睡。隨著免疫系統的自體侵襲,一年前,病情漫延到了眼睛,白血球以為視神經是侵入者般的不停攻擊著,最後,她失明了,而母女之間的惡夢也拉開序幕。

「芯儀老師,我是怡潔媽媽,這是怡潔。」不情願的怡潔說了聲「嗯」,算是打了招呼。

「不好意思啦!她心情不好,她本來不是這樣的啦!」

正當媽媽想解釋時,怡潔突然大聲咆哮:「還不都是妳,我不是說我不要來嗎?妳自己來就好了,說什麼等下請我去吃大餐,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啊!」

「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妳以為這是妳家啊!怎麼我會教出像妳一樣不懂事的女兒!真是作孽啊!上輩子欠妳的了!」

進了晤談室,倆人分別盤據沙發的一個角落,無聲的身體距離比什麼都表達明白。

「妳們一直是這樣的嗎?」我先從女兒下手。

「反正她就是覺得是我的失明害慘了她就是了!所以一直跟我唱反調啊!」 怡潔好似漫不經心的說。

「誰跟誰唱反調啊!是妳什麼事都要跟我作對吧!」媽媽趕忙不甘示弱的還擊。

「請兩位等一等,我想試著幫上忙,所以需要一次只有一個聲音好嗎?」我看這氣氛如果繼續下去,情況可能就會失控了,我得趕快把規則說清楚。

一陣靜默後,我轉向媽媽:「請問妳們一直是這樣的互動嗎?」

「不是的,不是的……」媽媽的眼淚突然噗嗽嗽的掉了下來:「我和怡潔一直很親,她是我一手拉拔大的,吃飯、睡覺都在一起,也常常躺在床上講心事,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可是她失明後一切都變了!就像老師看到的一樣,我們倆整天吵吵鬧鬧,不知道是誰欠誰的啊!」

「怡潔,妳覺得呢?」

看著媽媽淚流不止,怡潔的語氣軟化了些,但仍帶著高分貝的指責口吻說道:「別說得好像妳是個受害者好嗎?我才是最苦的人耶!失明的人是我又不是妳!」

「看起來失明好像是個分隔點,我可以多了解一下失明對妳們的影響嗎?」

怡潔似乎根本沒聽到我在說什麼,自顧自的往下講:「就像那個時候,妳說要陪我去看醫生啊!我們不是預約早上十點的門診嗎?結果我等到了九點半,妳都還沒起床,我不是有去叫妳嗎?然後,妳居然沒有一句抱歉,叫我先去,一句抱歉也沒有,妳到底重不重視我啊!」

「妳知道我昨晚工作到幾點嗎?我不是馬上就起來了,只是叫妳先去,結果呢?結果妳居然當著醫生護士的面說妳沒有家人陪妳來,我跟妳說我在這裡,妳居然還是堅持告訴他們沒有家人陪同……」媽媽說著說著,眼淚又一顆顆的落了下來。

「哭什麼哭,每次說到什麼就只會哭,真正想哭的人是我耶!一副妳很委屈的樣子。」

「怡潔,好像妳也是很委屈,只是不是用哭來表示是嗎?」

「我當然委屈啊!每次媽媽下班回家,我在家已經一整天都沒說一句話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結果她說什麼你知道嗎?我才跟她說沒兩句,她就說『閉嘴,不要再說了。』要不然就說『妳怎麼那麼吵啊!給我滾出去!』之類的!有時還會動手推我出她的房門……」怡潔的話語不再直接與媽媽交鋒,而是對著我用力控訴著:「她居然說,當我沒生過妳這個女兒,妳給我滾,從小我什麼都聽她的,盡量讓她放心又覺得光榮,結果居然是這樣的下場!」原來在看似指責的語言後也是一個傷痛的生命啊!

現在的我到底要如何幫忙她們呢?捲進那個纏也纏不清的溝通問題,還是繼續探討失明對兩人的影響呢?

「我想我已經略為了解妳們的情況了,現在我想請問雙方幾個問題,但妳們只需要說『是』或「不是』,不需要多加解釋或說明,好嗎?」

「嗯!」兩人同時點頭答應。

「妳們兩人一直相依為命,也是最懂彼此的人對嗎?」

「謝謝,下一個問題,妳們曾經一起攜手面對過許多艱難的片刻,所以感情很深對嗎?」

「再來,在妳們的心中,對方有無可取代的位子對嗎?」

隨著我問的是非題,怡潔與媽媽也慢了下來,語氣不再那麼高昂,「是」的聲音更為肯定。

「最後一個問題,妳們深愛著彼此,卻也知道怎樣最傷對方的心是嗎?」

怡潔不安的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似乎很難承認自己對媽媽的愛和傷害。 媽媽首先劃破沉默,帶著許多哀傷的嘆息回應:「是的。」

「願意聽我說說我的看法嗎?」

「當然,我們來這裡就是想請老師幫忙的。」還是媽媽的聲音。

我轉頭看著怡潔問:「妳呢?妳想知道嗎?」

「只要不要是罵我是個不孝女就好了!」

「好,我保證不會。」

「媽媽,妳知道白兔嗎?」

「當然。」

「那請問一下,你覺得兩隻小白兔抱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呢?」

「軟綿綿,毛絨絨的,應該很舒服吧!」媽媽似乎被我突然的問題問得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配合的嘗試思考著。

「很好,那請問怡潔,兩隻刺蝟緊緊抱在一起又如何呢?」

「哇塞!那不痛死!」

「妳覺得妳們母女像是哪一種動物呢?」又是一陣的沉默,怡潔低著頭不說話。媽媽則沉吟的說:「我好像明白了!」

「我不知道失明這件事對妳們的傷害有多大多深,但我看到的是失明讓妳們都長出了尖尖的刺,使原本相互依偎取暖的兩隻小白兔變成了刺蝟,她們仍然緊緊的相擁著,然而,身上的刺卻刺得對方遍體鱗傷,自己也更不好受。」

「小心,這裡有台階哦!」一起步出了晤談室,媽媽提醒著怡潔路上的障礙物。

「媽,謝謝妳!」

媽媽停下了腳步,好像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話,語氣帶著哽咽的摸著怡潔的頭:「傻女兒,我們要當兩隻擁抱的白兔哦!」

「謝謝媽,我會努力的!」怡潔伸出手想要摟摟媽媽,等待她的是一個大大的擁抱:「媽也會努力的!」

目送著她們離開,刺蝟已慢慢消失,兩隻白兔即將重新攜手面對生命的挑戰。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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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塊餅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咕嚕咕嚕咕嚕,
不是生水煮沸的聲音,
不是門外施工的聲音,
你看看自己的肚子,
原來,聲音是從它這裡傳來。

你環顧四周,
累了一天,再也不想動了,
就在家裡,
就在屋子中央的茶几上,
你依稀記得好像存放著什麼。

六塊小巧卻紮實的餅,
你滿意的露出淺淺的笑,
真的餓了,
你一口接著一口,一塊接著一塊,
不停咀嚼著。

拿起第六塊餅,
你毫不猶豫的一口吞下,
終於,終於飽了,
你滿意的摸摸不再抗議的肚子,
心裡的聲音卻開始響起。

「老師,這次又要麻煩你了!他平常一副開朗隨和的樣子,可是啊!每次到緊要關頭,他就臨陣脫逃,好幾次都是這樣子,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啊!」

「臨陣脫逃?你是指什麼意思呢?」

「就是像是我們提供的服務啊!他本來說好要來學電腦,前一天就說不要;本來說好要與我們參觀職場,前一天又說不要;我們說好要參加職訓,前一天又說不要……反正就是他每次都反反覆覆的,提醒他好多次了,問他也說不上來,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應該是心理的問題吧!」

「老師您好,我是立德,請多多指教!」哇!好久沒有聽到這麼親切的問候,難怪社工說他是個開朗隨和的人啊!

還不待我開始自我介紹,立德忙不迭的說:「老師老師,你不用自我介紹了,我已經google查了好多你的資料了,上星期也聽了你在某某機構的演講呢!」

「那好,立德,可以讓我多了解你一點嗎?像是背景或視力等等的!」

從小健康又順利的立德,直到七年前正在讀大四時發現視力迅速惡化,醫生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後,醫生告訴他,這是基因性的視神經萎縮,沒有什麼原因,也幾乎沒有藥醫了。隨著立德的敘述,簡簡單單幾句,卻聽得出他內心隱藏著深深的傷痛。

「嗯!我想想,我有好多問題想問老師,我應該怎麼說呢?你怎麼知道你走的路是對的呢?」

「我聽不太懂耶!你可以再說一次嗎?」我騷了騷自己的頭髮。

「我的意思是……因為,他們,就是那些社工,都說我是反悔天王,每天都一下要,一下不要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做什麼選擇才是對的啊!」我不禁楞了一下,可能是社工員已反應過無數次了吧!想不到立德是那麼了解自己的問題,而且開門見山就直接提出了!

「我大概了解你的意思,不過可以讓我更深入的了解為什麼立德那麼徬徨嗎? 你看起來擁有那麼多人另稱羨的本錢。」

「是啊!大家也都是那麼說,可是,我真的很徬徨,走這條路會怎樣呢?我想要一個保證,可是,就只有一直後悔的份!」

「讓我猜猜好嗎?是不是因為眼睛的狀況,讓你覺得以前唾手可得的東西,理所當然的事情,都變成了不可能,都消失了?」我知道我這樣的猜測有點冒險,畢竟我才認識立德不到半小時;但是他是這麼真心誠意的願意面對他的困擾,不由得讓我也想加緊腳步去幫忙他了。

「老師,你怎麼知道?這一切,一切都毀了,都完了,我還要從哪裡開始?哪裡都不對啊!會不會我走的那些路…又…又只是個泡影,根本沒有東西是屬於我的,我要一個保證啊!」立德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微微發顫,到把頭重重的埋進雙手中,這就是他一直藏在心裡的那個苦痛吧!

「立德,謝謝你那麼願意敞開自己讓我了解,你的這些話也讓我回憶起自己15年前因為長腦瘤而失明的時候,真的,就像你一樣那麼恐懼,有那麼多不確定,我是否走錯了一步就是深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或正在等著我的是怎樣的懸崖峭壁?可是我又怎麼知道走哪條路是對的呢?停下來都不走又真的會安全嗎?」

「真的,你那時也是這樣的嗎?」立德從指縫間把臉抬起來望著我。「但是,你現在是重度視障的第一位諮商心理師,你是第一個耶!你怎麼敢往前走?」

「立德,你有聽過第六塊餅的故事嗎?」立德大力的搖著頭。

「有一個人,他覺得好餓,想找一些東西來吃,他看見自己身旁有六塊餅,就毫不猶豫的拿起來吃,直到最後這第六塊也被他吃下肚,他才摸著自己的肚子覺得飽了,但是,他卻開始後悔,他後悔的想:『唉呀!早知道我就吃那第六塊餅就好了,幹嘛浪費了前面的五塊啊!』」

「怎麼有那麼好笑的人啊!不吃前面的五塊餅,第六塊怎麼會飽呢?」立德的注意力似乎被我暫時轉移,專心的聽著故事。

「立德,你知道嗎?現在的你跟那個好笑的人其實很像,人生有許多不同的滋味,你當然可以選擇一塊餅都不吃地餓死,但如果還想往前走,你不嘗試吃下前面五塊餅,永遠不會知道後來會如何!」

立德沉默著消化這些突來的訊息,喃喃的低語:「是嗎?要嘗試,不可能有保證嗎?」

「從我失明開始,我也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是我的保證,成績不是,掌聲不是,榮耀不是,連身體也不是,那到底是什麼?最後,我找到了,就是你的『意志」, 我們不能選擇什麼事會發生,但是至少我們有自由意志,我們可以控制它怎麼想,想逃避也可以,想面對也可以,這是我發現唯一的保證,你願意用這唯一的保證去嘗試吃餅嗎?」

「可是,可是,我會怕啊!」立德膽怯的說。

我同意的點點頭。「是啊!我也會怕,但這其實只需要多一點的勇氣;而且,立德你知道嗎?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立德是個反悔天王,可是,你今天沒有反悔,你依約前來,坐在我面前,真誠的面對自己,你已經為自己成功的運用意志吃了第一塊餅了!你需要的只是再吃多一點點。」

「真的,我已經開始吃餅了嗎?」

六月的午後陽光灑在活動中心,演講完後,好久不見的立德與我親切的打了聲招呼。我驚訝的發現他的改變,那種豁然的態度和充滿自信的笑。

「哈囉,立德,你一切好嗎?」

「你看,我好得不得了,人生就像吃餅,沒有過程就沒有結果,沒有嘗試就不會有獲得,我已經厭倦動彈不得的生活了,那就勇敢向前走吧!」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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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兔賽跑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烏龜和兔子,兩個雖然無話不談,但行動速度卻十分不能諧調的好朋友。每次都是兔子刻意耐心的停下來等烏龜慢慢湊上前去,才有機會講上一兩句悄悄話。

雖然滿喜歡烏龜那憨厚的個性,也不是不願意等待,但蹦蹦跳跳,永遠不落人後的兔子心裡總藏著許多抱怨:「為什麼每次講個話都那麼難啊!烏龜不會快一點嗎?我還要去好多地方玩啊!」

看著每次都是兔子在那邊數手指、踩自己的影子、搖頭晃腦的打發時間,才能耐住性子等到他慢慢爬行而來的烏龜,心裡也充滿好多抱歉和愧咎,牠想: 「我已經盡力了,每次都汗流浹背的爬著,可是怎麼就是那麼慢啊!如果我能像兔子一樣跑得那麼快就好了,唉!為什麼我不能呢?」

還沒走進晤談室,就聽見從房中傳來的踱步聲,這聲音是那麼的匆促和慌亂,就像快板的舞曲卻沒有一定的節奏般,我想,這一定是個非常焦慮的人吧!

「老師,裡面的就是宇翔!」社工小聲的跟我說,宇翔現在最大的就是學習困擾,他一心懷念著過去當工廠主管的時光,可是在學習上卻覺得吃力而困難,「我能幫什麼忙呢?」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時,社工好意的提醒:「老師,我們進去了,你不要嚇到了哦!」這句話使我更一頭霧水了,我會見到一個三頭六臂的傢伙嗎?

「你就是芯儀老師嗎?」宇翔馬上聽見了門口的動靜,不待我們轉動門把,就快速的把門敞開,並伸出他熱情的手。

「你好,宇翔,我就是芯儀!」我趕忙握住他因看不清楚而撞向我的手,他並不是個怪物啊!但是,他的手怎麼會那麼燙呢?

社工還沒為我倆進行介紹,宇翔便已站在原地,不停的搓弄者自己的手和身上的衣服,連珠炮似的說:「現在我很困擾,真的困擾,為什麼別人都能學的那麼快,我都跟不上,已經兩年了,還沒辦法去職場!」

「好的,宇翔,我先請社工出去,我跟不太上你的速度,我們坐下來談,你把你的狀況和需要我幫的忙慢慢跟我說好嗎?」

焦慮又心慌的宇翔怎麼可能慢的下來,才剛坐在沙發上又忙不迭的開口了:「老師,這真的很緊急,已經兩年了,他們說我還沒有重建好,還不能去職場工作!」

「宇翔,我聽到你的著急了,可是因為我不是那麼清楚你的狀況,可以讓我來問你問題嗎?」我看要安撫宇翔的焦急,又要使我快速進入狀況,一問一答也許是唯一的方法了!

「好,老師你快問!」

「好的,宇翔,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覺得自己學習上有問題呢?」

「真的有問題,兩年了,時間都過了兩年了,我都沒有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像是什麼定向訓練啊、學電腦啊、用輔具啊……我都有在學啊!他們說這樣才可以幫我找工作,可是怎麼都沒進步呢?」

「宇翔,這個問題可能會有點困難,希望你盡量想一想,這樣我才能更有效的幫上忙,好嗎?」

「好好好,老師你快問!」

宇翔好像等著命令的士兵,專注的傾聽著。

「社工都跟我說你是有進步的,可是你怎麼覺得自己是沒有進步的呢?」宇翔鬆了一口氣,「哦!原來是這個問題,不難,很簡單啦!因為我覺得這些東西很簡單,我應該一學就會的啊!可是老師同一個步驟說明了三、四次,其他一起學的同學還來教我,但是我就是當時記得,後來就忘了啊!而且,其他比我還之後才學的那些同學,他們都已經重建好了,能去工作了耶!」

「哦!原來如此,所以這樣讓你更心急著要學會對不對?」

「對啊!他們都一直跟我說不要急,可是我怎麼能不急嘛!」

「宇翔,你願意多讓我知道一下你的身體狀況嗎?」我似乎從我們的對話中感受到些許的不一樣,但是卻說不出到底哪裡怪怪的。

「哦!我兩年前就是出了車禍啊!之後視力就是這樣只剩邊邊可以看了啊!」

「還有什麼其他的不一樣嗎?跟之前的你相比?」問出口的同時我有點擔心宇翔會不會覺得我在暗示或發現了什麼,因而縮了起來,但我想,急切要解決問題的他應是不會如此的。「其他啊!我想想,我那時住了一個月的醫院,前半個月醫生說我有嚴重的腦震盪,好像我連家住哪裡都記不起來,也會一直問說我現在在哪家醫院之類的,可是後來就好了啊!」

「是哦!宇翔,我沒有任何意思,我只是在猜測有沒有這樣的可能,你覺得你現在的學習速度跟以前不一樣,會不會跟你的腦部曾經受傷有關係呢?」宇翔猛然使勁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對啊!我想一定是這個原因啦!我現在如果不用紙筆記下路線啊!步驟啊!或使用的方法啊!我就很容易忘記啦!所以我隨身都要帶這個小筆記本!」宇翔亮出了自己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在我面前晃了晃。

「很棒,所以你發現了自己的困難,也用了一個好方法來幫助自己!」宇翔搖著頭說:「可是太慢了,學的太慢了!」

「宇翔,你有聽過龜兔賽跑的故事嗎?」

「當然有,我很小就聽過了,還去參加說故事比賽呢!」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啊!」

「目前宇翔的身體和學習速度讓我想到烏龜,緩慢但堅定的一步一步爬著,但你的心,讓我想到已跑到終點線的兔子,而且看到後來的人居然都已經超過終點線了,兔子更是焦急的一直催促烏龜快點快點。」

這樣的比喻好像還是難了點,宇翔的思考必需轉過幾個彎,聽著他「烏龜」「兔子」的唸唸有詞,終於,他想通了,露出被了解的微笑但更焦慮的說:「對啊!對啊!就是這樣,可是怎麼辦呢?我就是跑不快啊!我想更快啊!」

「你覺得身體容易改,還是心容易變呢?」

「嗯,不是常聽人說『變心』嗎?應該是心吧!身體啊!醫生說他都盡力了,還能怎樣!」宇翔有點無奈的把手一攤。

「嗯,烏龜的部份,我們一起想想在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和學習速度下,可以用什麼方法使你跑得更快?我大學時學習過特殊教育,或許可以幫上一些忙;但更重要的是把你的心,把那顆像兔子一樣的心拉回來,他一直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亂跑,還會大聲責罵辛苦的烏龜,反而使烏龜更心煩意亂,忘了要達到終點就是要這樣一步一步的爬啊!」

五十分鐘過去了,這次的晤談即將做個暫時的結束,我邀請宇翔,「能不能請你為我們這次的會談做個總結,並且把關鍵字寫在你的筆記本上,可以常常看見和想起來呢?」

宇翔用力的點著頭,拿出了紙筆,寫下幾行字:

烏龜的身體和兔子的心
烏龜想更快
兔子要更慢!

兩個月後,接到社工的來電:「芯儀老師,宇翔有一封信要轉寄給你,我寄過去了哦!」

「親愛的芯儀老師:很多老師跟我討論後,烏龜稍微爬得快一點了,兔子也願意多等等了,他們比較能在一起了,雖然還是爬得很慢,但我知道我在進步,我會一步步努力爬到終點的!請你繼續為我加油哦!宇翔敬上」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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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ay 11 Wed 2016 13:03
  • 囚鳥

囚鳥

文/朱芯儀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已經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離開你給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還有誰能依靠?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得到的愛越來越少,
看著你的笑在別人眼中燃燒,
我卻要不到一個擁抱。
(囚鳥歌,詞:十一郎)

 

「老師,這次真是不好意思,想要麻煩你與我們一起到個案那裡家訪!不知道可以嗎?」

「為什麼呢?」

「唉!我們協會的所有人都認為她有需要,但是怎麼邀請都不願意來與你談,而且她對人的防衛心非常強,我們想破頭了才想到也許老師跟我們一起去家訪,讓她和老師互動一下,再當面邀請她可能比較有機會吧!」

「看來你們也真是為了她煞費苦心啊!就這麼辦好了!」在我的習慣裡,晤談室內的狀況由我負責,晤談室外的工作則希望由社工全權搞定;但是這一次,我需要主動出擊,讓這道看似難以跨越的晤談室大門顯得更安全無害了!

「翠玲,很高興再次看見妳!」我滿懷熱忱的說。與社工一同家訪時,我了解了翠玲因先天性的白內障加上後續視神經的逐漸委縮,使37歲的翠玲已無法從事原先的會計工作,目前的她則待在家足不出戶,在我們家訪的同時,活生生的上演每天與同住的爸爸、媽媽、妹妹吵吵鬧鬧的劇碼。

「妳不會對我做什麼吧!」冷陌的一句問候,就是她勉強接受我的邀請,進入晤談室的第一句開場白。不待我反應過來,「妳是因為工作的需要才對我這麼親切吧!」雙手抱胸的翠玲又猛的出了一招。

靠近防衛最好的方法就是真誠,我雙手一攤,老實的說:「是啊!如果不是這個工作,我不會有機會能認識妳,但是妳說得親切,並不是我的工作態度,而是我對人的態度,尤其我覺得願意進入晤談室的都是勇士,親切更是我面對這些勇士的態度。」

「嗯!妳很會說話,那接下來要幹什麼?」翠玲仍然雙手抱胸,聽不出她話語裡的一絲友善。

「這是我想要與翠玲討論的,晤談室中妳是主角,妳覺得我們如何合作才對妳比較有幫助呢?」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腦海中又閃過最糟的狀況,翠玲會不會跟我說她要回家,不要來了呢?

「嗯,讓我想想……我說,妳只要聽我說就好了!」還好,預言沒有成真。我再次核對:「我確認一下我是否了解妳的意思好嗎?翠玲是希望我當個傾聽者對嗎?那我是否在聽的時候能有所回應呢?」「妳很聰明,不愧是師大畢業的,我以前也接受過心理諮商,妳可以回應,但是不能發問,要不然我就可能會說出一些我不想說的!」雙手仍然緊緊環在胸前,目前的翠玲應是只想維持這個姿勢了。

「好的,在沒有妳同意之下,我不會輕舉枉動的!」「嗯!看起來不錯,那我們開始吧!」

第一次的晤談,翠玲告訴我爸爸對她的嚴苛和殘忍,不知道怎麼幫她就乾脆不理她;第二次晤談,翠玲訴說媽媽對她的過度保護,只知道不讓她做很多事,卻剝奪了她享受殘餘視力的時光;第三次,翠玲繼續說著對妹妹的不諒解,每次發生什麼事都大驚小怪卻幫倒忙;第四到六次的晤談,翠玲還是抱怨著同事來電只會問她眼睛有沒有好一點,哥哥只會一直叫她堅強起來;社工則強迫她學東學西。「他們從來就沒有懂過我的感受!我感覺就像一隻囚鳥,被他們緊緊的關起來,從來沒有人了解我,連試著了解我都沒有,只會一直勉強我,強迫我要接受他們自以為的關心,我真的受夠了,他們憑什麼,我已經被關得快要窒息了!」

聽著聽著,我看見自己心中的怒火常常不自覺的燒了起來,為什麼翠玲要否定每一個人對她的關心?為什麼她認為別人都欠她、都對不起她?一直當一個受害者對她有什麼好處嗎?但是,「每一個把生氣投向別人的人,心中一定也有許多對自己的憤怒和不滿。」這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道理,在他們張牙舞爪的背後,也是一個受苦受傷至深的靈魂啊!

當翠玲再度大聲的咆哮,話語的尖銳猶如一把鋒利的劍喊道:「憑什麼!憑什麼!他們都不了解我要的是什麼!把我孤立起來,我好孤單,沒有人了解我!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都是自私無情的,我只能被他們就這樣關起來……」聲音逐漸微弱,翠玲好像已經罵到沒有力氣了。

在一片沉默中,我似乎感覺到了一種氣氛,該是我反應的時候了。我輕聲且謹慎的問:「翠玲,我想問妳一個問題,可是妳有權不回答,可以嗎?」翠玲低著頭發出一句「嗯」的回應。

「謝謝妳的允許,我想問的是,妳說他們都不懂妳要什麼,那妳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柔和無害的一句問話,卻使翠玲猛然震動了一下:「我要什麼?我要什麼?」她喃喃自語著。

「我不要他們這樣對我啊!總是給我一些我不要的!」「是啊! 我同意,妳不要這些,但妳想要的是什麼呢?」我溫和但堅定的追問。

又是一段不短的沉默,翠玲終於開口了:「我想要更健康快樂啊!」「是啊! 我了解,但每個人對於什麼是健康快樂可能有不同想法,妳所謂的健康快樂是什麼呢?」

翠玲猛然挺直了身子,理所當然的衝口而出:「當然是要我的眼睛好起來啊!」 她彷彿被自己居然有這樣的念頭嚇到了,驚訝又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我以為,以為已經沒事了,我已經習慣了,怎麼會……」

「那是一個十分正常和合理的希望,我們都希望我們的眼睛奇蹟的康復啊!但是原來妳要的,不是他們不想給,而是他們根本給不起。」原來,這就是背後的她真正的傷痛啊! 

「翠玲,妳願意聽我分享一點我的想法嗎?如果有聽不下去的我會立刻住嘴!」溫柔的邀請總是比強硬的撞擊容易被人接受。

「翠玲,我知道妳的孤單,沒有人了解是一種非常孤單的感受,但是妳知道嗎?沒有人把妳關起來,而是妳自己築起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把自己關起來的!」我小心的一字一字吐出,仔細觀察著她在聆聽時的反應,也期待著她會有什麼樣的回應。「我想,接受自己的限制本來就是一個最難的課題,如果妳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合作努力;但是,看到妳這麼受苦卻那麼孤獨,我很心疼,妳願意試著走出牢籠嗎?」

我們兩人都默默無語,不知道這次的沉默到底持續了多久,我想現在應該是時候要讓翠玲與好久不見的自己重逢和相處了。

「老師,妳是做了什麼?翠玲媽媽說翠玲現在在家面對每個人都開始有笑容了,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假笑,是真心的微笑耶!」社工在電話那頭驚喜的問。

我開懷的大笑:「真的啊!我什麼都沒做,是那隻被自己囚禁的小鳥,發現她原來是可以走出牢籠,自由自在飛翔的!」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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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與痕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血淋淋的傷口一大片,你痛得撕心裂肺,不忍再看這片慘不忍睹一眼。你慌忙拿起一塊又一塊的紗布,再怎麼掩蓋,傷口依舊疼痛難耐,任憑使勁的遮掩,外界的絲絲氣息仍舊血流不止。

 

你無奈,你無助,你無力,只能敞開在刺骨的空氣裡,與冰冷接觸著。不經意的注視,原來它並沒有想像中的無邊無際,粉紅色的新肉冒了出來。以為糾心的痛楚,變成了一道肉色的疤痕。

 

輕輕撫摸著,就像你的嘴、眉與耳,這道疤痕成為了你身上的一部份,一樣的完整,一樣的繽紛多彩與美好。

 

「萱萍怎麼遲到這麼久?老師,真是不好意思啊!」社工員看著錶,抱歉的對我說。「她還是因為知道老師也是一位中途失明的視障者,所以才願意來的呢!可是她怎麼遲到那麼久呢?」

 

「對不起,我來晚了!」一雙快速走來的高跟鞋聲,這個摩登的女孩一定就是萱萍了!「路上還好嗎?」社工關心的問。萱萍有點慌張的解釋道:「其實我沒有遲到那麼久啦!只是上電梯的時候,有一個人站在按鈕前面,我不想出聲麻煩他,想不到他居然是坐到頂樓,我不想讓他覺得奇怪,我還有一點點視力啦!所以就一層一層的慢慢爬樓梯下來了!」不知道社工是不是有聽沒有懂,盡快讓我們互相介紹後就匆匆關上晤談室的門離去了。但是,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幕亮麗外表下,萱萍盡量裝做若無其事,極力隱藏自己眼睛不方便的模樣。

 

「如果…如果…如果這些沒有發生,那有多好,我還是個非常出色又意氣風發的快餐店店長啊!」晤談氣氛急轉直下,當我一關心她的視力狀況,萱萍只說了:「青光眼」三個字後,迅速卸下亮麗的武裝,掩著面大聲的哭叫,用力的控訴老天對她的不公及殘忍,似乎這一切只是個夢。

 

「因為妳也是視障者我才願意這麼說的,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人的事,那些壞人不是更該死,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是我?」萱萍斷斷續續的告訴我,為了治療這個青光眼,她忍受了六次的手術,醫生把眼球刺出一個傷口,好讓過高的眼壓可以暫時得到釋放;但當傷口癒合之時,也就是無期徒刑宣判的開始,她又得重回冰冷的手術檯上。多少個夜晚,萱萍祈求著老天讓她能重見光明,每次的醒來卻只是又沉浸在清晨的黑暗裡。

 

「萱萍,我可以握著你的手嗎?」「當然可以!」她忙不迭的一邊擦乾眼淚一邊回應著。在學習諮商輔導的路途上,我學習到我們能使用許多諮商技巧來幫助當事人,但有時候,壓住自己好想為他做點什麼,好想拖他離開泥沼的慾望,與他一同沉浸在情緒之海的「不做什麼」遠遠比「做什麼」來得重要,此時此刻,默默的等待、陪伴與同在,就是萱萍最需要的支持了。

 

隨著她的呼吸,我緩慢的一字一字吐出:「除了陪你流淚,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我好想讓你的眼睛看得到,但是我不能,我無能為力,我希望我的手能傳達這份支持給你,不用急,我在這裡,我會陪你一起慢慢走過。」

 

萱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陷入了一片長長的沉默,只有我們緊握著的雙手還感受到彼此溫熱的存在。

 

她的情緒似乎有了變化,從那牽繫的雙手傳來。再度深吸了一口氣,萱萍開口了:「好難,真的好難,但是這是事實啊!我怎麼接受啊?芯儀,我曾經聽別人說過妳的故事,妳是怎麼接受的啊?」

 

「我當然有好多故事可以與妳分享,但我更關心的是,現在的妳不只是眼睛有傷口,心上更是有著一大片傷口,眼睛的傷口我們不想它癒合,但是心上的傷口呢?」萱萍伸手壓著心臟,氣若猶絲的說:「它好痛!」

 

我的手仍然緊緊握著她的手:「我了解,我也曾經這麼痛,那時的我身處於與明眼同學一起讀高中的時候,每當發現他們能身手矯健的抓取東西、看著電視哈哈大笑、聽見他們快速的抄筆記,我的心就好痛好痛,我一直把我的紗布加大加密加厚想要掩蓋住它,傷口仍然血流不止,而且風吹草動就讓我痛的窒息。」

 

「是的是的,我現在就是這樣,我好想變成跟別人一樣,好想老天對我公平點,好想讓別人不會發現我看不見。」萱萍感同身受的大力點著頭。

 

我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然後,我放棄了,我發現越掩蓋越痛,傷口永遠好不了;但當我不企圖去遮掩它,跟別人承認我就是個視障者,承認我的確有特別需要幫忙的地方,甚至拿出了我的手杖在校園中行走,奇怪的是,卻發現傷口漸漸不痛了,它結成了一道疤,這道疤現在反而還成為了我的驕傲。」

 

「我沒有妳這麼勇敢,我怎麼可能承認?」萱萍不以為然的搖著頭。「勇敢?我不是勇敢,是無技可施,所以豁出去了,妳說我是擺爛也可以!但這是意外的收獲。當然,選擇逃避比選擇接受困難得多,但什麼方法我都試過了,這是唯一可以讓這顆心不再疼痛,甚至還可以發光發熱的選擇。而妳,萱萍,妳知道嗎?妳今天願意來跟我會面,其實妳也準備要拿掉紗布,不想再痛了!對嗎?」

 

「我是想啊!」萱萍似乎挺直了身子卻又立刻縮了回去:「如果我拿下紗布承認它,我還可以成為原來的我嗎?」我了解視障對萱萍來說就是一片黑暗,不管是在身體上或是心靈上。我堅定的再次緊握她的手:「我不敢保証,也許妳不會成為原來的妳,但是我保証,妳會成為一個全新的、更有智慧、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的妳!」

 

走出了晤談室,電梯剛好來了,但就像來時一樣,電梯的按鈕旁又站著一個人。 正當我準備開口,萱萍強裝大方,有點膽怯的小聲說:「不好意思,我們看不清楚,請問你按的是一樓嗎?」我驚訝的看著萱萍,這是什麼樣的一個生命!我伸手去拉拉萱萍微微發顫的手。

 

出了電梯,她問我:「芯儀,我做的好嗎?」 「好極了,會很可怕嗎?」我問。站在陰影裡,但萱萍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其實也沒有這麼難,承認就是接受的開始,我想要把這個傷口變成生命中美麗的疤痕了!」

 

出處:蝙蝠電子報2012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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