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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是朱芯儀人生的轉淚點

文/朱芯儀

 

那年我十七歲,因為位於腦幹處的腦瘤,導致右眼完全看不到,左眼只剩一點光覺和大塊色塊,右手右腳無法運用自如,右邊臉頰塌陷,身體不平衡地搖搖晃晃,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活死人,怎麼可能托著這個殘缺至極的身體走下去,只是造成別人的負擔,還有資格活在這世界上嗎?

朱芯儀有波浪的長髮,修長的身材,傲人的學識,在視障界頗為亮眼。

 

尋找生命價值與意義的旅程並不容易,尤其對於一個後天失明的盲人來說;但是如今,不管別人是否相信,我真的喜歡失明的自己。痛苦是生命必經的過程,但是帶給我的遠比我的付出多。

 

走出了生命最陰暗的幽谷,我覺得自己是幸運又幸福的,好在有那麼多人無時無刻的陪伴和支持,使我的心眼睜開,用另一種角度來看待生命,用另一種心情來迎接失落。

 

高中的某次打掃時段,一位女同學開朗地大聲向我招呼:「芯儀,拜拜,我要回家囉!明天見!」我趕忙拉住她並小聲地問:「你怎麼了?今天心情不好嗎?」她驚訝地看著我說:「你怎麼知道,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整天都沒有人發現耶!」當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眼淚立即潰堤地流下。隨即把我拉到一旁,訴說著她對祖母生病的擔心與焦慮。

 

我突然發覺原來老天是公平的,我少了一個管道和外界接觸,祂卻提升了我其他管道的功能。這不是彌補,而是賜給我一個特別的禮物,讓我用獨特的方式與人們交心互動,我的心變得比以前更敏感、也更柔軟了。

 

學習的堅定

 

踏上心理諮商與輔導的學習之路,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適合讀書的我卻在此處哀鴻遍野,因為在諮商輔導的領域中,並沒有標準答案,得高分並不代表什麼,熟練每一諮商技巧也不保證晤談的進行順利、個案願意信任你、或真能幫助別人有個新的生命體會。在所有人都是以代號稱呼的某諮商輔導機構中,我都覺得自己像是坐冷板凳的舞小姐——永遠都沒有個案預約,看著大家紛紛被叫到代號而去晤談間接案,我更覺得自己差勁無比!我曾經不只一次問自己:「你真的適合走這一條路嗎?」

 

當我升大學時,媽媽就被公司逼退而退休在家,常有一大團的烏雲籠罩著她,讓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就跌到谷底,看似不可理喻,甚至有時她還會想出自殺意念和計畫,認為自己一無價值,乾脆一死了之!

 

有一次媽媽又揚言要自殺時,我脫口說出:「你要死就去死好了,不要再來告訴我了。」我當下就很想把自己的嘴巴縫起來,滿懷罪惡與愧咎——我怎麼說出這種話呢?回想過去,媽媽在我生病時是如何照顧我的?我失明的時候,她可曾嫌棄過我?我尋死尋活的時候,她可曾放棄過我?她為我付出了多少,我一直想回報她,但我現在做的連她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何況放棄她就等於放棄了現在這個得來不易的家!我暗自決定:即使不能夠救別人,至少我要幫助我的家!

 

我思考著媽媽的問題出在哪裡,如果她不肯出去就醫或接受心理諮商,家人也無技可施。身為她的女兒,又學習心理輔導的我到底能做些什麼?

 

走過了漫漫的時光,以前的她遇到不高興的事只會自己生悶氣,不是冷戰就是用酒精麻醉自己以逃避問題,現在則會試著表達出來和溝通清楚;以前的她覺得自己毫無價值,現在覺得把自己這顆小螺絲釘扮演好、不要造成別人的負擔,就是一個很不容易但值得追尋的目標了。媽媽常說:「你走心輔這條路真是太棒了!因為你不僅改變了自己,幫助了我,也救了我們家!」

 

媽媽也當之無愧是我的貴人,若不是她,我不一定能忍受這麼多的辛苦走下去;若不是她,我無法體會諮商並不是一種技術、而是落實在日常的生活態度;若不是她,我不會那麼深刻地面對自己的限制,沒有兩個生命是彼此掛勾的;即便我和我的家也是一樣,唯有認清了這樣的限制,我才不會被捲入漩渦中,可以暫時與他人的心融和在一起,但也可以退離出來,產生更多的力量。

 

現在與未來進行式

 

目前我已通過了高考,成為了一名諮商心理師,與許多國高中、大專院校、社福機構和政府單位合作,提供個別心理諮商、團體輔導、工作坊和演講等服務,我更常有機會與身心障礙的學生、中途致殘者、他們的家屬及老師們合作。

 

對於一個重度視障者來說,每天朝九晚五的穿梭於整個台灣的確是件吃力的事,但我對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心甘情願,甘之如貽的享受工作所帶給我的滋養與成長。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中,我將一篇篇動人的我與個案對話所共同建構的故事收錄於「境隨『芯』轉」的專欄單元中,感謝許多位個案如此願意敞開自己現身於文章中,但身為諮商心理師的我更具保護個案的責任,故在此12篇個案故事中,我將每篇以一個隱喻開始,而故事的內容並不全然來自某個特定人士,而是融合許多個案的聲音後共同的創作,若讀者在閱讀時發現此篇文章中的情節與身旁認識的某人極為相似,這一切純屬巧合,更無須對號入座,讓我們一同邁向這趟助人、被助和自助的旅程吧!

 

備註:本刊曾採訪朱芯儀,但因故沒有刊登。這一段「漏網故事」複製於後,希望大家對這位「心理諮商師」有進一步的瞭解。

 

芯儀曾談到父母長年不和的家庭問題。她說,他們本來打算離婚的,事實上談離婚也談了好幾年,但因為她的一場疾病,夫妻兩暫時拋下恩怨,同心協力攜手挽救女兒的視力;直到她一步步獨立,逐漸站起來,女兒視障的危機解了,兩人再度面對婚姻難題,重啟內鬥,談判離婚。

 

但這時芯儀念了心理輔導系研究所,「我念得很辛苦,但我堅持唸完碩士班很大的原因是挽救我父母的婚姻,我覺得即使考上心理師執照可以去幫助別人,但如果我幫助不了自己的父母又有什麼用?一切都枉然,他們是我永遠拋不掉的個案啊!」

 

芯儀決定介入他們的問題,從諮商、輔導開始,逐漸的,他們對彼此的不平、怨恨、委屈都慢慢轉化成對彼此的包容和體諒。後來父母接受芯儀的建議,改變自己的觀念,重新接納對方,「我終於輔導成功了。」

 

「他們現在很要好,好到令人嫉妒,我媽媽也很會對爸爸撒嬌,有時候很噁心,兩人不論去哪裡都手牽手……」光這個案,應該可以證明「心理治療師」的功力了。

 

出處:蝙蝠電子報1月號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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