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我的母校台灣師範大學邀請,於 2019年6月23為學弟妹畢業典禮,分享許多面對職涯的思考與個人經驗,也在此分享逐字稿。

師大畢業典禮
接納後轉身,成就更喜歡的自己

朱芯儀 諮商心理師 107.06.23

  貴賓、校長、各位師長和學弟妹們,早安!
  我是朱芯儀,15歲時的一場腦瘤,我不僅失去眼睛,還失去了右耳的聽力、右邊肢體的靈活度,我不停的問老天: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現在,我能夠很肯定的說,人生的意義就是成為更喜歡的自己。親愛的學弟妹,你喜歡現在的自己嗎?

  每週一天與學弟妹們合作,我看到大家對未來都好有想法,但是為什麼不喜歡自己? 因為過去所唸都不是自己喜歡的,感覺時間都荒廢了; 因為家人不支持夢想,沒有經濟援助但又不甘心放棄; 自己想要投入,但卻覺得都遇到豬隊友;打工都花時間在處理瑣事,沒成就感也沒學到東西……都被挫折和傷害填滿了,怎麼喜歡自己?

  回想失明後的我,最大的專長就是不用眼睛卻可以發現別人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情緒,每次上台做特教宣導,也好喜歡這種用生命感動生命的感覺,有能力也有熱忱,我確定了,我想走上心理輔導的這條生涯路。

  但的確,生涯就像未知的叢林,好多猛獸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衝過來、失去了方向而迷路、千辛萬苦到達的地方卻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今天,我要跟你們分享一個叢林生存寶物,我這隻充滿殘缺的小白兔就是靠著它才能化險為夷走到現在,而且愈來愈喜歡自己,那就是接納後,轉身。


被淘汰;就要鑽出空隙
  當時身心障礙甄試的學校科系中,只有彰化師大願意開放心輔系給視障生就讀,我才失明剛三年,不想離開熟悉的台北,所以毛遂自薦,好不容易師大心輔系願為視障生打開大門。但是,我居然落榜了,進入了師大特教系。我好懊惱,心想轉系好了,但推甄卻不能轉系;那就重考吧! 但我卻是舊教材的最後一屆,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眼睜睜看著其他視障生開心上學去,我好不甘心!

  別無選擇,我只好接納,說服自己特教系也是助人科系,好好唸吧! 然後,轉身,到處打主意我可以怎麼學習心理,我修了輔系,但這不夠,想要有更多實務磨練的經驗,所以我想去一些諮商輔導機構當志工,我想實習,但我再次踢到鐵板,他們都說:「我們沒有無障礙設施,抱歉!」。

  真的有歧視耶!怎麼會這樣!我可以到處向人哭訴、可以拉白布條、可以開記者會,可是我還是無法學習到我想要的啊!再一次我接納了這樣的現況,然後轉身,不是站在我的立場,而是站在這些承辦人的立場上想,他們對一個視障者會有什麼擔心和顧慮呢?

  然後, 我帶著可能會遇到什麼問題,對應各種解決方案的表格、拍下各種輔具的照片、直接互動示範給他們看,還有誠懇且不怕失敗的態度,一扇扇大門就這麼打開了。而且,原來,那時的淘汰也不是真淘汰,它反而讓我現在的諮商輔導變的很不一樣,心輔教我的是一種引導的方向和尊重的態度,特教教我的則是一種有計畫和技巧的協助步驟,兩者合一,我所提供的輔導能提出更多協助個案的不同處方。被淘汰,如果別無選擇,先接納,然後轉身,鑽出一條一條的縫隙,讓被淘汰的經驗更成為日後發光的累積。被質疑、更加撥雲見日。

  隨著研究所實習經驗愈來愈多,個別諮商、家族會談、成長團體、班級輔導都陸續進入我的生命中。但是,三方會談時,如果我沒有看到當其中一人說某句話,另一人隱而未說的表情、姿勢和動作,我就只能針對表面的字句與他們澄清;我的督導們也都紛紛提出忠告,他們每次在單面鏡後觀察時總為我捏了一把冷汗,不只一位男性個案有明顯的移情,身體向我慢慢靠近,我卻渾然不覺;曾有暴力前科的當事人與我會談更讓他們緊張,不管我按求助鈴的動作再怎麼快,也趕不上他偷襲的速度,我開始懷疑,沒有眼睛,是不是我真的沒辦法當個稱職的心理師?

  想到此,我好無力,但沒有視力本來就是無法改變的障礙,我只有先接納,以非口語為主來溝通的兒童,或有暴力傾向的我都無法合作,但仔細想想,每個心理師不都也有自己的限制嗎?我有什麼好無力的呢?然後,我開始轉身。這個問題應該不是我能不能當心理師,而是我要當怎樣的心理師吧!當我無意間聽到北風與太陽的寓言故事時,更豁然開朗了,對的,我不要當個像北風一樣的治療師,呼呼的吹,高高在上的觀察你的舉手頭足,指出防衛,想吹掉身上的武裝;我要努力當個如同太陽的心理師,持續的穩定放光,讓你感覺溫暖舒服和信任,逐漸把一層又一層的厚重脫下,自在的踏上自我療癒的道路。

  被質疑有什麼好怕的,先接納自己無可改變的限制,轉身,反而更能找到自己喜歡的樣子,合適的位置。被拒絕、變成強力磁鐵考取心理師職照的那一刻,更嚴酷的考驗才要開始,面對社會不是做志工或實習,當觸及利益報酬時,一個蘿蔔一個坑,沒有一個坑是我這顆奇形怪狀的蘿蔔能塞進去的,大家都不曉得如何與一個視障心理師合作,畢業即失業,一點也不假。找不到老闆、沒有人幫我投保、沒有公司福利、沒有底薪、更沒有客源,怎麼辦?我又別無選擇,只能接納,先借了半年的生活費,然後再轉身,不能找工作,那就讓工作來找我吧!

  我開始到處放風聲,不管有錢沒錢、距離遠或近、這個主題我會不會,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會閱讀上百篇文章洋洋灑灑儼然是個專家、我會廢寢忘食的設計腳本、我會上山下海搜集各種案例、自掏腰包請人幫我做美美的教材,因為我要你看到朱芯儀有多好用,然後,下一次會來找我,而且還會好康道相報。我跑遍了台灣,還一個人坐飛機去金門和澎湖,要忍受不知道下一頓會在哪裡的焦慮,還沒有知名度而要四處勇敢的秀出自己,要練習不卑不亢的跟人談價碼,要對抗惰性安排專業成長的充電時間,業務、行政、財務、延發、生產、執行……全都一手包。執業七年,提供破400場次的演講、840人次以上的個別諮商、帶領420場以上的團體,並持續創作100篇以上的專欄文章。現在,我完全不需要擔心沒有工作,我只擔心時間心力不夠用。被拒絕,是危機也是轉機,接納後轉身,不能把金飯碗抓過來,就像強力磁鐵緊緊把它吸過來,黏著自己不放吧!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你能坦然接納、甘願轉身?我會告訴你,這是失明教我的禮物。我也曾經有好長一段的低潮,覺得沒有一個人對的起我,恨老天、恨父母、更恨自己,為什麼這些事是降臨在我身上?托著這樣的身體,我還有可能有未來嗎?但是中西醫、求神問卜、各種偏方都試遍了,我還能怎麼樣?我只能痛苦的接納現實,轉身開始重新面對自己,學習承認自己是視障、拿起手杖、開口尋求幫助,卻走出了人生更美麗的風景。愈能接納,就愈快轉身,愈能轉身,就愈快走出自己。

  親愛的學弟妹,我希望你們不用跟我受相同的苦,就可以學習到,我們都很優秀,優秀卻最害怕不如預期的來臨,但是,放下一定要立刻看到結果的執著,放鬆事情一定要如何發展的理所當然,如果逃不過、躲不掉也避免不了,只要學會接納後轉身,這不是逃避也不是放棄,而是靈活變通的智慧,人生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我是朱芯儀,我的夢想是要為全華人世界服務,我不知道還要面對多少挑戰和瓶頸,但我確信,每一次的接納後轉身,都會讓我更靠近夢想,成就更喜歡的自己。

  學弟妹,加油! 衷心祝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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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芯儀 諮商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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